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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步天下(五周年修订版)(114)

哲哲以前只知我得宠,万万没想到葛戴会在内用开销上做出这样大方的让步,我把账册盘点给她时,她脸色明显变了数变。但哲哲倒也是个乖觉的,既知我在家里的地位不同,便不敢拿小福晋的身份来看待我,更不敢用福晋的身份压制我,见到我时竟是比以前更多了恭谨谦让。账册交给她后,也不知道皇太极说了什么,这之后每到月底她便会捧着账册到我屋里,名为叫我帮忙,实则是让我查账。

这一次阿巴亥重获恩宠,为了向众人炫耀她的身份地位,竟是要求合府福晋,无论尊卑长幼都需出席。这么大的场合自然会遇见许多熟人,我有心推诿,奈何哲哲不敢不叫我去,怕皇太极误会她轻忽怠慢了我,对我说家里姐妹少,我若不去,只她一人去,少不得要丢了四贝勒的面子。

我和皇太极提起自己不愿露面,没想到他全没当回事,我看他的态度,似乎完全不担心我会被认出,我对皇太极的判断向来深信不疑,既然他觉得没问题,那就应该没什么问题。于是这一日便跟了皇太极和哲哲一起出席典礼。

大典隆重非凡,八旗旗主带领家眷入主场筵席,另宰杀八牛,在外围各设十桌席面。八旗一共是八十桌,再加上主场十余桌,铺天盖地的壮观场面令人叹为观止,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竟是将整个山岗都快填满了。

皇太极自去与努尔哈赤同席,我和哲哲坐了正白旗主桌,与大汗席面虽说隔了二三十米远,我却仍是紧张得手心捏汗。

哲哲处事冷静,喜怒从不轻易摆在脸上,举止落落大方有礼,有下属亲贵的女眷过来问安寒暄,她都能进退自如,分寸拿捏得极好。既不会让人觉得她这位四福晋高傲,同时又不会教人小觑了她。

我从典礼开始就一直压低了头,两耳不闻身边事,倒是站在哲哲身后伺候着的两个女人兴奋得一刻也没消停过。其实也难怪她们兴奋,就连我到古代这么久,也还是第一次见识如此壮观的场面——以前大小宴会算是参加过不少,却从没见有让女眷也一齐相携出席的先例。

阿巴亥……果然别出心裁!仅是这么一招,便让她在人前风光大现!相信以后再无人会对她失而复得的地位产生任何的置疑。

宴会上闪动着姹紫嫣红的窈窕身影,倒是为四周的景致增色不少。我渐渐放松心情,埋头不停往嘴里扒着吃食,断断续续间竟也填了八九分饱,正觉胃里撑得有点难受,忽然身侧有人笑言:“给窝克[1]请安了!”

我还没放下筷子,哲哲已笑着说道:“瞧你客气的……”

我扭头一瞧,那是个穿了一袭大红百蝶织锦缎袍的女子,看年纪与哲哲相仿,瓜子脸,丹凤眼,皮肤被阳光晒得微红,倒是比那些尽往脸上搽胭脂的俗气女子看起来更招人亲近。我打眼一瞧她这副装扮,便知是个有头有脸的主子,却不知是哪位亲贵家的内眷,一时无措,只得放下筷子也跟着站了起来。

“你别忙,快坐着吧。”哲哲笑着朝我摆手,“这是大贝勒的大阿哥福晋阿慕莎莉。”

阿慕莎莉微微一笑,一双眼睛盯着我猛瞧。我看她的眼神实在太怪异,想了想,发觉大概是因为自己坐着失了礼,忙又站了起来让座。

阿慕莎莉却是推辞不坐,谦让道:“兰豁尔给你添麻烦了,这孩子若有淘气的,你只管打骂便是。”

我顿时恍然,敢情她便是兰豁尔的额涅。据闻岳托二娶的福晋乃是三格格莽古济与武尔古岱的大女儿,想来应该也就是这一位了。

哲哲命人添上碗筷,让阿慕莎莉挨着自己身边坐下,两人家长里短的聊得十分热络。我忽然感觉这种情景怪异得让人别扭,岳托的大福晋和四贝勒的大福晋居然亲如一家,岳托把自己的嫡长女送给了皇太极做养女,皇太极和岳托的关系真的只是叔侄那么简单吗?

代善他……若是知晓自己的大阿哥与外人更亲近,胳膊肘向外拐,不知会是何等的无奈怅然。

其实何止岳托,就连代善的三阿哥萨哈廉,褚英长子杜度,舒尔哈齐六子济尔哈朗……乃至五大臣中的扈尔汉等人,全都或明或暗的站到了皇太极这边。

皇太极以他独有的人格魅力配合了政治手腕,笼络了一大批在大金举足轻重的亲贵朝臣,如今的金国政权,四贝勒与大贝勒已然成为两股并驾齐驱的势力,两股最最有望夺得努尔哈赤汗位继承人的势力。

“欧——”欢呼声突然响起,紧接着呼声雷动,如波浪般一波波的向四周不断扩散。

整个山岗都似乎震动了。

“怎么回事?”哲哲好奇的问。

阿慕莎莉赶忙叫了个奴才去打听,没片刻工夫,那奴才低眉顺目的回来了:“回各位主子,方才大汗让八旗的固山额真犒赏负责筑城的汉人,八位固山额真都许诺出牛十头……”

话还没回完,那头又喘吁吁的跑来一青衣太监,奔到跟前对着哲哲便是跪下磕头:“四福晋大安!奴才奉命传谕,大汗赏每位固山额真福晋八宝缠丝金簪一支,玉如意一柄……请四福晋赶紧过去领赏谢恩。”

哲哲又惊又喜,这赏赐的东西贵重倒还在其次,重要的是这份荣耀和体面。我想这是哲哲成为大福晋以来,第一次得到如此殊遇吧。

“福晋赶紧去吧!”身后侍婢兴奋的提醒,“一会儿回来给我等也开开眼,大汗都讲了些什么……”

我一笑置之,见努尔哈赤一面当真能令人如此兴奋么?

那个……豪气十足,骄傲霸道的男人!

因想得太过出神,不觉吃得一口噎住,胸闷得难受,我忙拿起边上的一碗水,仰头喝下。初时只惊讶这水怎么加了糖,甜甜的,带了股甜醩香味,待过个五六分钟,心跳突突加快。我即刻意识到不对劲了,这分明就是酒水,入口虽然平淡,口感和糖水似的,后劲却是非常厉害。

胸口隐隐发闷,我难受的扶着桌沿站起身,歌玲泽忙问:“主子这是要去哪里?”

“吃太急噎着了,不舒服,起来走走……”

我让歌玲泽扶着我,慢慢的绕开一桌桌的席面和人流往僻静处走。

“主子,要不您回车上歇歇?奴才瞧您面色都发白了……”

我茫然的环顾左右,发觉能看见的东西变得越来越模糊,脑袋里就像是有个人拿锤子在不停的敲打。没走两步,我脚下一绊,软绵绵的身子不听使唤的像滩烂泥般滑到了草地上。

“主子!”歌玲泽惊呼,无奈的撑着我的胳膊,“您快些起来呀。”

我摇头:“不行了!我腿不听使唤,发软,走不动了……我略略坐一会儿吧。”

“哎呀,主子……”

胃部又酸又胀,酒气上涌,身子燥热,我烦躁的将歌玲泽推开:“只坐一会儿也不行吗?”话是这么说,身子却不听使唤的往下瘫,竟是倒在了草地上。

“主子,您……您喝醉了?”

“哈哈!好有趣哦!”冷不防的,一声带着稚气的笑声朗朗的在我跟前炸响。我迷迷糊糊的抬起头,愣愣的瞅了老半天,才看清楚眼前站了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

他身着锦衣蟒袍,箭袖上绣着卷云花纹,黄色腰带上系了一柄镶嵌宝石珠玉的匕首。

“你是哪家的女人?瞧你穿的不错,怎么举止这般粗鲁?喝酒的女人我见不少,喝醉撒泼的我还是头一次见呢……”声音稍顿,忽然扬声喊道,“哥哥!这里——快来!瞧我今儿个又找着一个……你们瞧这个像是不像?”

歌玲泽紧张的将我从地上架了起来,我只觉得额角太阳穴涨得生疼,痛苦的哼了一声。

“欸,你别走啊!我还没准你走呢!”小手一拦,他傲气的朝我抬起下巴。

我伸出右手,掌心盖住他的头顶,五指用力一拨,将他拨弄得跄了两步。

“我今儿个就是要走,你能拿我怎么办?”

“你——”

“嘴上还没见长毛呢,爷们架子倒是端起来了,还挺像那回事的……”见他气得哇哇叫,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本堵在心口的酒劲随着笑声的震动慢慢散开。

“你……你放肆!你知道我是谁么?”他气得小脸通红,双手握拳在我眼前挥舞。

“嘁!”我蔑然冷笑,“你还会是谁?大不了……大不了就是个姓爱新觉罗的宗室皇亲。”酒气上涌,我胆气猛地一壮,伸手叉腰,睁大眼睛瞪他,“不就是个镶黄旗的么?镶黄旗很了不起么?”

“好个胆大无礼的奴才!”身后忽然冷冷的传来一声厉喝,“你可知道这是在跟谁说话么?尊卑之分在你眼里难道就一点没有了么?”

“哥,这女人喝醉了。”

“喝醉了就能借酒撒泼么?”说话间,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飞快的走到我面前,没容我看清他的长相,已然扬手挥向我。

我眉头一皱,身子条件反射似的一缩,低头避开那一巴掌的同时,手肘往他胸口猛地用力一撞。他猝不及防,完全想不到我会以反击,惊骇失神间竟是被我撞得向后连退三四步,噔噔噔……最后砰地声跌坐到了草地上。

“哈哈哈……”远远的传来一阵放肆的大笑。

我唇角抽了下,终于忍耐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对自己苦练了两年的身手颇感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