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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步天下(五周年修订版)(51)

我回过神,幽幽的叹了口气。

“格格!”葛戴喘吁吁的跑到我面前,衣衫已被雨水打湿,发丝凌乱的黏贴在她脸上,她焦急的望着我,“格格!雨下这么大,你跑出来做什么?而且身边连个人也不带,万一……”

“我只是想看看荷花……”我凄然一笑,“可惜,好像来得不是时候,花都败了,连叶子也……”

“格格!”葛戴顾不得听我惆怅,飞快的说,“叶赫来人了!”

我一懔。叶赫来人了?我没有听错吧?真的是叶赫来人了?!

“可是福晋的额涅来了?”我兴奋得差点跳起来,浑身不可抑制的颤抖。

来了!终于盼来了!

“这个奴才不知,只听说贝勒爷从大衙门里差人传话叫了八阿哥去。这会子恐怕已经带了叶赫的人往福晋屋里去了!”

我一时兴奋得忘乎所以,连伞也顾不得撑了,抱头冲进雨里。

大雨滂沱,雨点子打在脸上,疼得有些发麻,可是我却满心愉悦。

来了!终于来了!孟古姐姐的心愿……终于可以小小的得到一点满足。

一路坐车跑到了内栅门前,我径直跳下马车,劈头问:“人呢?叶赫的人到了没有?”

守门的奴才见我满头滴水的狼狈样,惊慌的点了点头,我松了口气,喜形于色,发足往孟古姐姐屋里奔。

葛戴从车上下来,撑着伞踉踉跄跄的从身后追了上来:“格格!淋湿了身子,万一冻病了可如何了得?”

我没空理会她的唠叨,一脚跨进门,明间里空荡荡的没人,我兴冲冲的往东暖阁里冲。

暖阁内点着薰香,可是却完全掩盖不住浓烈刺鼻的药味,四名大夫在房里团团乱转,神色焦惶。海真守在床前,嘤嘤抽泣,哭得无比凄恻伤心。

没见着一个叶赫的人,更没有见着孟古姐姐的额涅!

孟古姐姐面色蜡黄的躺在床上,气息奄奄,枕边血迹宛然——她又吐血了!我的心急遽下沉。

“叶赫来的人呢?不是到了吗?”我旋身逮住一位端热水的老嬷嬷追问,“皇太极呢?他现在在哪里?”

许是我声色皆厉,她被吓坏了,战战兢兢的憋了老半天才说清楚:“回……回格格的话,贝勒爷和八阿哥在……在西屋,叶赫来的人也在……”

我当即撇开她,往西屋跑。

未到门口,便听里头哗啦一阵巨响,像是某种瓷器被砸在地上的声音。随后,努尔哈赤低沉的嗓音徐徐传出:“皇太极,稍安毋躁!”

吱嘎一声,我推开门扉,萧索的站在门口。

西屋的面积不大,一目了然,除了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父子外,对面还站了一名长相猥琐的矮个男子。

微微吸进口凉气,我感觉身上雨水带着股强烈的寒气,在下一秒迅速渗进我的体内,冻得我全身冰冷。

“东哥!”门被打开的瞬间,努尔哈赤飞奔出来,皱着眉头将我拉进房,“怎么全淋湿了?那些奴才都是怎么当的差?”

“叶赫……”我木然的伸手指着对面那个瑟瑟发抖的男子,“叶赫来的人就是他?”我倏地拧过头,憎恨的看着他,尖叫,“你骗我!你根本就没有通知叶赫!害姑姑白白空等一场……你根本就是蓄意欺骗我们每个人!”

“东哥——”努尔哈赤一声厉喝,“我为何要骗你?是那林布禄不肯让他额涅到建州来看女儿,他担心我是假借孟古姐姐的病情,企图要挟他额涅做人质!你若不信,你去问他——”他伸指一瞪眼,“你过来!你过来告诉她,你是谁!”

那男子早被他吓破了胆,尖叫一声,面无人色的一屁股瘫在了地上。

一旁的皇太极恨极,飞起一脚踢中他的胸口,将他踩在脚下:“那林布禄!那林布禄——”他咬着牙,目露凶光,满脸杀气,这样的皇太极当真叫人看了神魂俱碎,“我发誓这辈子绝不原谅他……”

“格格救命!布喜娅玛拉格格救命!”那男子惨叫连连,哀嚎着向我爬了过来,“奴才是南太啊!奴才……奴才是孟古姐姐格格乳母的丈夫……是贝勒爷叫奴才来的,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啊!格格您救救我……念在是同族的份上,求求您向淑勒贝勒爷求求情!啊——奴才这条命要死在他们父子手上了……呜……格格……小爷,您饶过奴才吧……”

皇太极不依不饶的追着南太暴打,发疯般边打边骂那林布禄,双眼布满血色,神情几近癫狂。

“皇太极!”我害怕得内心直颤,扑上去一把死死抱住他,“别打了……冷静下来!皇太极……你不要这个样子!求求你,不要这个样子!”

我双手牢牢圈紧他,无论他如何咆哮怒吼,我只是不放。皇太极挣扎了一会后,终于慢慢安静下来,我看着他,却发现他双眼泛红,竟是伤心欲绝的流下泪来。

心里因为他的眼泪狠狠的被刺得一阵悸痛。

皇太极……可怜的皇太极!

“砰”地声,葛戴突然面无人色的撞在房门门框上,身子倚着门框软软滑下:“不……不好了……福晋……她……”

怀里的身体猝然僵硬如铁,没等我反应过来,努尔哈赤已冲出门去,紧接着皇太极挣开我,跌跌撞撞的也跑了出去。

剩下我浑身打着冷颤,竟是连步子也迈不开了。

我茫然的看着葛戴,葛戴也看着我,她眼泪汪汪,鼻头通红,我想我也好不到哪去。

孟古姐姐……孟古姐姐……难道你真的忍心撇下你年幼无依的儿子,撒手而去吗?

我乏力的瘫坐在地,霎那间,心里面像是被人掏尽了,空空荡荡的。

“格格救命……格格救命……”南太连滚带爬的匍匐到我脚边,神情凄烈惶恐到了极至,“格格一定要救奴才,待会儿他们父子回来……奴才生受不起……”

“那林布禄叫你来做什么呢?”我呆呆的看着他,心里酸痛,“他叫你来做什么呢?你来与不来又有什么用?”

“真不是奴才的错!贝勒爷打发奴才来时就只吩咐了一句话,奴才到现在还没闹明白呢。爷只说:‘你去瞧瞧,孟古姐姐死了没?’……”

轰隆——

一道闪电劈在屋脊上,南太竟吓得惊跳起来。

雷声方过,忽然东暖阁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紧接着一片震天的哭声响彻整栋屋子。

我眼前一暗,昏昏沉沉间听见葛戴在我身边嚎啕大哭。

勉强定了定神,我撑起两条不断哆嗦的腿,摇摇晃晃的站起,悲哀的冷笑:“你……可以回去告诉那林布禄了——孟古姐姐死了!他以后可以不用再担心,有人会利用他的妹妹来算计他了!”

心痛得快无法呼吸了!

可怜的、可悲的孟古姐姐啊!

这就是你心心念念想见的亲人哪,你牵挂了整整十五年的亲人……

“格格!”

“扶我到姑姑那里去……我要送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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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葬礼

癸卯年九月,年仅二十八岁的叶赫那拉孟古姐姐,在风雨飘摇中带着满腔的遗憾和不甘,走完了她短暂的一生。

当晚守灵,努尔哈赤原是要求我回自己原先的屋里去歇息,我挂念皇太极,自然不愿。他派人催了两三次未果,到得寅时二刻,竟带了两名妇人亲自来了。

昏暗的灵堂后,孟古姐姐安安静静的盛装躺在木榻上,头朝西,脚朝东,头前摆了一盏灯油,屋内唯一的光亮就来自于此。海真跪在灵前,呜呜的悲泣,皇太极全身缟素,跪在一侧,表情木讷。

努尔哈赤的脚步声沙沙靠近:“跟我回去。”

我跪在地上摇头,侧目怜惜的看了皇太极一眼,他从白天起就再没说过一句话。

“这里阴气太重,你身子不大好,不宜守夜,跟我回去,明儿一早我再叫人送你过来。”

我仍是摇头。

“不要固执……”说了一半,见我不说话,便对身后二女说道:“你们两个就只会傻站着吗?”

身后二女躬身上前,在灵前跪下磕了头,而后才有一人对我说:“东哥还是听贝勒爷的话,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们照应。”

我这才懵懂回转,认出了她俩。

放眼建州,叶赫部嫁过来联姻的女子倒也不少,但再也找不到比她俩和我血脉最近的人了。

说话的人年纪和我差不多,她叫叶赫那拉哈宜呼,是我阿玛布斋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姑姑。孟古姐姐与我的关系上还只是堂姑侄,但哈宜呼与我却是亲姑侄,血缘上更近了一层。跪在她边上是叶赫那拉济兰,是布斋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妹妹。

前年努尔哈赤和布扬古定了亲,把寡居在家的哈宜呼嫁给了褚英,去年又把刚满十二岁的济兰嫁给了代善。我对哈宜呼印象不深,壬辰年我回叶赫时,哈宜呼刚好出嫁,之后过年才见过一回。倒是济兰那会儿才两岁,正是粉雕玉琢般好玩的年纪,真想不到一转眼,那个在乳娘怀里奶声奶气喊我姐姐的小丫头,如今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而且……

木木的心上滑过一阵伤痛,眼泪不觉怔怔落下。

努尔哈赤见我哭了,眉头皱得更深,伸手一边替我抹泪,一边叹了口气,自嘲的说,“小心哭伤了身子……算了,你就是性子倔,我又如何叫你不要固执。”头顶衣衫嗦嗦声响,我抬起头时,他的一件斗篷已披落我身,“夜里凉,你自己小心。”扭头吩咐葛戴,“好生照看你家主子,若有差池,唯你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