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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步天下(五周年修订版)(65)

马鞍上的锦衣少年,俊美的脸上挂着冰冷漠然的神情,眼眸居高临下的傲然睥睨,浑身散发出一股令人不敢逼视的高贵气质。

我微微愣了下,方才涌起的喜悦和激动被他那如薄冰般冷冽的目光打得粉碎,我只能抬头僵硬的仰望着他。

“怎么回事?”皇太极静静的坐在马上,淡泊的语气一如他此刻的表情。

“那个……”他这是什么表情?什么态度?难道见到我回来,他一点都不高兴么?我不禁有些失落,“我好像听到了葛戴的声音……”

“所以就随随便便的跳下车了?你以为这是在什么地方?”他目光冷冷一掠,驾车的车夫和随行的奴才刹那间跪了一地,神情惊慌不已。

他们这一跪,边上围观的百姓顿时吓退两丈,空出老大一块地来。

我茫然的望着他。

这个少年……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皇太极吗?

“上来。”他弯腰伸手给我,我的视线从他脸上缓缓移到他的右手,然后又回到他的脸上。

慢慢的将手递了出去,他一把抓住,稍一用力,另一手在我腰背上一托一抬,我便腾空侧坐到了他的身前。

才坐稳,忽然腰身被他揽臂重重一勒,左侧肩膀猛地撞进他的胸膛,他用力深吸口气,呼出的鼻息热辣辣的钻入我的衣领:“你以后……再敢……”勉强吐出这五个字,便匿声无语。他光滑的下颌紧贴住我的颈侧,肌肤相触的那一刻,我微微一颤,忍不住扭身抱住了他。

“对不起!对不起……我回来了!皇太极……我回来了。”

他更加用力的搂紧我,手劲大得几乎要将我的腰肢勒断,我忍住痛没吱声,放任他发泄情绪。

“要一直陪着我……”他的声音放柔了,在我耳边呢喃,“你答应过我的。”

我点头:“是,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保证。”我仰头冲他微微一笑,他一手搂紧我,一手握住马缰,慢悠悠的驾马调头。

“等等!”恍然想起下车的目的,我急忙拍他的手,“葛戴……”

“那小丫头的事,不是什么大事,以后再说……方才你贸然跳下车,可知会造成多大的骚乱?现在,你先顾好你自己吧。”他的语气淡然中透着一份犀利,我忍不住又抬头瞄了他一眼。

有什么不同吗?为什么我总觉得他有点不一样了呢?

虽然看上去样貌一点都没有改变,可是……为什么他和我之间,像是多出了一层凛然不可玩笑的隔膜,他距离我虽不远,可是却显得那般高高在上。

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一直低头看顾的孩子,如今居然需要仰望于他了?

“东哥……”

“嗯?”

“你准备好了么?”

“什么?”我狐疑的眨眼。

皇太极目光平视,不动声色的缓缓开口:“他来了……”

一阵砸响在青石板上的马蹄踏踏声,渐渐由远及近,在纷扰的人声鼎沸中,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每一声都是砸在了我的心里——耀眼夺目的逆光处,努尔哈赤纵马英姿飒爽的冲了过来。

那马疾速逼近,终于到得身侧,两马相对交错而过之时,努尔哈赤突然放声大笑,倾斜上身,揽臂一探,将我瞬间拖了过去。

我惊呼一声,眼睁睁的看着天地倒转,下一刻已稳稳的落在努尔哈赤身前。我的一颗心扑嗵扑嗵跳得飞快,双手微微发颤的抓着他的胳膊。

“东哥!东哥……”他张狂的大笑,马蹄踏处,周围的百姓纷纷闪避。

我耳边充斥着倒灌的呼呼风声,皇太极孤傲挺拔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没来由的心里一痛,忍不住大叫道:“玩够了没有?放我下来!我不是你的猎物,可以任由你抢来抛去的!”

马儿咴嘶一声,硬生生的原地勒停脚步。

努尔哈赤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我半天,皱眉:“不过出去了两月,不止心野了,连胆子居然也练大发了。嗯?”

我毫不避视他的目光,冷笑:“爷真是说笑了,东哥出去转了这一趟,不正好称了爷您的心意么?”

他脸上怒意乍现,一把卡住我的脖子,我的头被迫仰高,他手劲只是略略一紧,倏尔松开。

“为什么总要挑衅我的耐性?你是想考证我对你的底线?为什么你就不能像阿巴亥那样,乖乖的待在我身边?”

“因为……我就是我!我不是阿巴亥,也永远做不了阿巴亥。”我喘了口气,颈上的疼痛真实的存在,我果然已经撩拨出了他的怒气,可是,有些事情还是必须清楚明白的说出来,“爷,这是约定——你我的约定。我没忘,爷可曾忘了?”

他猛地一颤,面色微变。

“不管我当日有否从拜音达礼手中逃脱出来,他掳劫你的未婚妻子已成事实,你大可……”一句话未说完,他突然勃然大怒,一把将我从马背上掀了下去。

我痛呼一声,跌坐在坚硬的地上,左脚一阵剧痛,之前崴到的脚踝被全身重量压了下,疼得我额头冷汗直冒。

“你……”他脸上有怒有痛,有爱有恨……种种复杂的眼神在他眼底交汇,“我今日算是彻底明白了,你的那颗心原是铁石做的……好!好!很好!”他唇角抽动,颤颤的冷笑,忽然一夹马肚,嗬地声驾马扬尘而去。

望着他决然含愤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我心里反而松了口气,只是左脚疼得实在厉害,稍稍一动,便痛彻骨髓。

这时城外也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路过,只是方才的情形太过惊骇,每个人都目睹他们英明神武的淑勒贝勒将我这个女人抛弃至此,这些平头百姓自然不敢多事过来理会我一声。

我不禁苦笑,难道说要在这里坐到天黑不成?

得得得……马蹄清脆的停在了我身前!

难道是努尔哈赤又回过来了?我愕然抬起头来,却看到一匹通体黑亮的乌骓。

“上来吧。”声音冷冷的,然而皇太极的眼中却已有暖意,“笨女人。”

我咧了咧嘴,嘀咕:“我哪里笨了?”身子稍稍一动,咝地吸了口气。

“怎么了?”他这才注意到我的不对劲,随即腾身跃下马来。

“可能崴到脚了。”

他蹲下身子,食指和大拇指在我左脚踝轻轻一捏,我疼得左脚一抽,他“嗯”了声:“未曾伤及骨头,不妨事。”

我恼怒的将脚上的鞋子脱下,扔出老远:“这东西真是害人非浅。”

“是你自己不好,却拿鞋子撒气。啧……你还真是孩子气。”

我气结。他以为他多大个人啊?居然……说我孩子气?我气呼呼的正要抢白他一顿,忽然身子悬空,竟被他拦腰抱了起来。

这……这种感觉超级怪异!长久以来在我的印象中,只有我经常抱他哄他,可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反过来被他抱。

“抓紧了,摔下去我可不管!”他将我放上马背,把缰绳塞到我手里,然后翻身坐到我身后。

两人共乘一骑,缓缓向赫图阿拉城踱去:“东哥,你还真是个会不断惹出麻烦的笨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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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暗涛

丁未,明万历三十五年春,因乌碣岩立下赫赫战功,舒尔哈齐被赐封号为达尔汉巴图鲁,长子褚英,奋勇作战,赐称号为阿尔哈图土门,次子代善与其兄并力杀敌,擒斩乌拉主将博克多有功,赐称号为古英巴图鲁。

据说当日政殿之上论功行赏,众将对舒尔哈齐得赐达尔汉巴图鲁颇有微词,褚英甚至当面指责舒尔哈齐的正蓝旗在乌碣岩大战中故意延缓支援,不配合攻击。

褚英的指责极具杀伤力——舒尔哈齐在建州的势力和威望仅次于努尔哈赤,而且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显露出想与努尔哈赤平分建州之心。作为努尔哈赤的长子和次子,随着褚英和代善的年长,他二人的军功越来越多,如今建州分了四旗,努尔哈赤与两个儿子却占了四分之三的牛录。舒尔哈齐若有二心,首先对付的自然就是褚英和代善这两块绊脚石。

当日局面闹得相当僵硬,我虽未曾亲见,但是事后整个内城都渲染得沸沸扬扬。

努尔哈赤未曾责难于舒尔哈齐,而是将过错全部转嫁到了常书、纳各部二人身上,这手杀招虽未伤及舒尔哈齐,却也等于着着实实的扇了舒尔哈齐一个耳光。

于是,任凭舒尔哈齐再老成有城府,也不免情绪激动起来,竟当场扬言:“若要杀了他二人,不如先杀了我。”最后常书和纳各部因为他的这句话没有被斩杀,却被判罚白银百两,没收全部所管的牛录,这无异是变相的削夺了舒尔哈齐的兵权。

当我听着这些蜚言蜚语,经由一个守门奴才口中传述而出时,不禁惋叹。此时的赫图阿拉城分明已是暗涛汹涌,巨浪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打来。

回城后,我仍回原先的屋子去住,只是房里换了丫头伺候,不曾见到葛戴。我追问皇太极原由,他却讳莫如深,逼得急了,他索性卷了铺盖跑东暖阁去睡,留我一个人待在西屋抓狂。

这样约莫过了七八天,葛戴才终于回来,进屋后挨着西屋门框,怯怯的似笑非笑的瞅着我。我喜出望外的扑过去抱住她,她却像是受到百般惊吓似的弹跳起来。我这才发觉原来在她厚厚的棉衣之下,掩盖的竟是累累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