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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栖梧(出书版)(39)

“你别胡思乱想,你身子不好,何尝不是平日思虑太过……”

“是么?你放心,我以后什么都不会再想了。”她低低地叹了口气,转身入屋。

谢君恺跟着她的脚步一起走了进去,她却突然停下驻足,也不转身,只是轻声问:“你待我好,可我却没命来报答你对我的好了……”

“别这么说!”他一时情难自抑,激动起来,“有我在一日,自当保你一日!”

“嗯。”她声音缥缈得像团雾,“如果我死了,这世上也许只有你一人还会念着我。谢大哥,你是真正待我好的人,只是……我的心,却总是念着别人的好……”

他深吸一口气:“没关系,你念着谁都没关系,只要……你知道,我心里始终有你……”

李彤就葬在润州郊外,这天该是她的尾七,所以李悦携了谢君恺来替她上坟。新砌的土坟,在短短一月间,竟长出了杂草。想到妹妹将永远长眠于此,李悦感到一阵心酸。

李彤这短短十六年的生命,到底有多少时光是生活在快乐里的呢?谢君恺是第一个敲开她少女心扉的男子,但最终令她深爱到心碎的男人却是那个逼她走上绝路的杨天鹏——这是件多么荒谬的事啊!

爱情真的是毫无道理可讲的,当它发生时,它就是那么莫名其妙!

躲了一个月后再重新涉足江湖,才发现整个润州城早已天翻地覆了。

李孝逸率领大军夺下了扬州,现在徐敬业虽逃到了润州,但润州形势已岌岌可危。绝情门的颠覆对他来说,几乎就是彻底断了他的后路。

原本想绕过润州而行的,哪知在城门口李悦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是她?她来这做什么?”她大惑不解。

“你瞧见谁了?”谢君恺巴不得马上离开这里,就怕她遇见熟人,会带走她。

“谢大哥,我想……进城一趟!”

谢君恺的心一紧,“你想做什么?”

“放心,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莞尔一笑,“我只是想见见徐敬业,问他一件事。你陪我去好么?”

听了她最后那句话,他稍稍定了下心,困惑地点点头。

城里早乱了套,城门盘查的很严,所以两人决定夜探都督府。凭他俩的轻功,那些看守的侍卫根本拦不了他们。

“嘘——”谢君恺指了指窗户,李悦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徐敬业端坐在厅南,首位上坐了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下首骆宾王坐陪,对面坐着一锦衣少女,容姿娇丽,正是今天晌午李悦在城头上看见的“昭华郡主”。

四个人凑在一块,神神秘秘的不知在商议些什么大事。过了没多久,骆宾王便领了那中年男子和昭华郡主离开,房间里只剩下徐敬业一人在厅内踌躇地不停来回踱步,显得心事重重。

李悦见他两鬓已斑白,面容憔悴,不由心叹一声,推窗而入。

“谁——”徐敬业马上警觉。回首却见一位脸色苍白,身形瘦弱的紫衣少女袅袅站在厅中央,她的身后紧随了位卓然狂傲的男子。“你们……”

“徐都督,你放心,我不是来杀你的人。相反的,我只是来恳求你一件事!”

“什、什么事?”纵观全厅,他发现若自己乱动妄为的话,反而对自己大大的不利。冷静过后,他恢复了镇定。“两位请坐!”

“不用了,我说完就走!”李悦表情严肃,在她柔弱的身上自然而然地散发着一股慑人的威势,“如果猜的没错的话,徐都督又与庐陵王取得了联系是么?”

“这,你……”

“我今日想恳求的事就只一件——请都督放过庐陵王!”

徐敬业一震,嗫嚅道:“姑娘何出此言?”

“你已经有了个假李贤了,又何必去招惹庐陵王呢?”

“可是……武太后在长安当众逼太子贤自尽,同时昭告天下……这事已人尽皆知!”

也就是说,真的一死,假的也无法再冒充下去了。武太后会出此下策,早在李悦意料之中,但亲耳确认了哥哥的死讯,怎能不叫她悲伤?

“李贤已经死了,难道你还要李贤也步他的后尘吗?庐陵王生性胆小懦弱,他根本不适合这种宫闱倾轧。如果你决意不罢手的话,那你起兵的目的将不是拯救李氏子孙,而是……把他们一个个逼上绝路!”

李悦说完后,拉起谢君恺的手,翩然而去,去时与来时一样神秘,无踪可寻。徐敬业呆愣,心里不断有个声音问自己:她是谁?她到底是谁?

秋分。

四处散溢的桂花香气浓烈,代表着酷热的夏季已然宣告结束。如果不是李悦受不了长途旅途的劳顿,气候变化的猝然落差,他真想带着她逛遍大江南北。

“得!得!得!”马蹄声踏过拥挤的街道,车蓬的竹帘掀处,伸出一截雪白粉嫩的藕臂一个虚弱的声音传出:“谢大哥,停一下!”

车头的谢君恺赶忙勒住马缰,紧张地回头:“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还好……”李悦掀开竹帘,探出上身,虽然面色有些苍白,但是在谢君恺的悉心照料下,精神尚可。

“有什么事吗,客栈一会儿就到了……”

“你瞧那儿!”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谢君恺看清那是座气势雄伟的寺庙。

“我想进去拜拜!”

重檐歇山顶式的大雄宝殿,是最新的建筑风格与式样,这座寺院建于贞观、永徽年间,比起洛阳白马寺毫不逊色。

下意识抬头瞥了眼寺门横梁上的牌匾,那金灿灿的三个大字耀花了眼——天宁寺。

“真想不到晋陵这样的小地方竟也有如此似模似样的大佛寺!”李悦走进大雄宝殿,拈了三柱香虔诚地点上,恭恭敬敬地磕了头。她低语:

“半年前就该上的这柱香,没想到竟拖了这么久……白马寺与天宁寺之间又隔遍多少千山万水……”

回想当时千余人的仪仗队浩浩荡荡拥护她出宫理佛的情景,恍如隔世!

瞥见佛龛前有只功德箱,她便拿了锭碎银子投了进去,功德箱边一个光头庙祝回了声:“阿弥陀佛”。

走了两步,脑海里总觉得庙祝的声音似曾听过,忍不住又回首。

“咦?”她瞪圆了双眼。

“啊——”庙祝也在看清她后,仓皇狼狈一尽显在脸上。

“骆——宾——王!”谢君恺喊出他的名字,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身着灰布僧袍,头烫戒疤的和尚竟是“初唐四杰”的骆宾王。“你没死?你怎么做了和尚?”

“阿弥陀佛,贫僧法号隐箴!”他的眼中漠然,似乎真的看破红尘,但李悦敏锐地察觉他紧抿的双唇露出掩藏不住的愤慨。

徐敬业的军队在李孝逸大军的强烈猛攻下,全线败溃。传闻他逃到润州后被部下所杀,骆宾王却下落不明,所有人都认为他在战乱中已死,谁也料想不到他竟逃逸至此,还出了家。

走出天宁寺,隐箴最后的一席话,在耳边盘旋,久久不散——

“徐都督那天听了女施主的一番话,打消了找庐陵王的念头,苦守润州。李孝逸大军固然来势汹汹,但全润州军民齐心,倒也不易攻破……绝情门主自灭门后,孜孜不忘的便是复教。兵临城下,徐都督哪有心思去理会他。谁想他竟下毒手杀了徐都督,更将他的首级献于敌军,以示求好。不过,李孝逸毕竟没有太相信他,他投降后,反而被克制的死死的。没多久再度想作乱时,门下余党陷入早有准备的李孝逸的埋伏,全数被歼灭,听说他已经疯了……他姓杨,本是隋炀帝的后裔……”

“谢大哥……”

“嗯?什么事?”谢君恺检查好马匹。

“我们回你生长的石城镇可好?”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身体越来越虚弱,怕是已经撑不了多久。

“为什么?”他抱她上马车,小心翼翼地放她坐进车厢铺垫好的一片柔软中,“你不是一直想游遍名山峻岭才收心的吗,怎么这么快就想归隐了呢?”

她摇头,扯住他的衣袖,刻意避开感伤:“以后……等你把我的病治好了,我们再回来也不迟啊!”

谢君恺强忍心中悲哀,强颜笑道:“好!都依你,就算你要去天涯海角,我总也陪着你……一辈子,不离开……”

尾声

大唐景龙四年(公元710年)春。

茫茫天际,鸟儿在低空盘旋,发出“嘎——嘎——”的啾鸣声,准备日落归巢而栖。

只有地面上那只庞大的车马队伍仍忙碌不懈地急赶着路。

一对在路边拾柴火的祖孙俩咋舌而视。

“哇!奶奶,那辆马车好漂亮!”孙女胖乎乎的小指遥指。

“那是金城公主的銮舆啊!”老人家感叹。

“是公主啊,她长的一定很漂亮!奶奶,公主他们要去哪儿啊?”

“吐蕃!这是金城公主的送亲队伍——公主是要嫁去吐蕃和亲!”

“吐蕃?那好远的呀,是公主自己想去吐蕃吗?”

“不,是皇帝让她去的!”

“啊,那她不是自愿的吗,她真可怜……”

“可怜?”老人家笑孙女,声音渐渐远去。

“对啊!我问二姐为什么嫁给村北张武哥时,她对我说是因为喜欢张武哥哥。只有喜欢的人在一起才会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