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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栖梧(出书版)(6)

南宫世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特别是公公婆婆,对李悦这个小丫头呵护倍至,关爱有加,甚至近乎于有讨好她的意思。杜纤姿与其他五位姬妾看在眼里,敢怒不敢言,心里窝火得要死,却又拿她没办法。

现在,李悦这么不声不响的突然在大婚前夕一走了之,虽大大出乎于她的意料之外,但也着实令她心花怒放,开心不已。

将丫鬟匆匆拉至一僻静无人处,杜纤姿摆出一副温柔模样。

“小青,你若想活命,唯有——跑!”

“跑?”

“难道你想等死?”

丫鬟小青打了冷颤,脸上满是惧意:“可是……奴婢能跑去哪里?”

杜纤姿眼珠一转,掏出自己随身的一只绣花锦囊,又从腕上褪下一只金丝镯子,一并塞到小青手里:“那些散碎银子加上这只镯子,怎么着也值个二十两,你赶紧偷偷从后门溜出去,从今往后再不要回南宫世家来了!不然被老爷夫人知道你气走了新娘子,你小命难保!”

“这……”小青惊骇莫名,好一会儿感动流涕,“谢四夫人救命之恩,四夫人的活命之恩,如同小青再生父母……”她倏地跪下,给杜纤姿磕了三响头。

杜纤姿反被她的婆婆妈妈搞得不耐烦起来:“去吧!晚了就怕来不及了!”她再三催促小青快些离开,怕拖久了两人的谈话被左右经过的人撞见。

小青千恩万谢,拜别杜纤姿,匆匆忙忙地往后院去了。确定小丫鬟从后院小门离开后,杜纤姿才缓缓舒了口气,姣好的脸上露出狡狤的笑容。

良辰吉日在即,新娘却无故突然失踪,宾客满堂,南宫世家不炸开锅才怪。现在她只需隐瞒住这个消息,让李悦走脱的时间愈久,南宫世家就愈难寻觅到她的踪迹。

不管李悦出于何种目的要离开,她今天让南宫世家丢了面子已是不争的事实,南宫擎丢了这么大的人,以后还会再喜欢她吗?

夜幕降临之时,李悦才发现自己无处可去,只得在扬州城外的荒郊找了处避风的地方窝着,身无分文的她不懂野外生存之道,不通世俗人情,离了皇宫后的御凤公主,根本一无是处。

“天下之大,我该何去何从呢?”她怔怔出神,不知不觉中落下泪来。

眼角挂着泪水,她迷迷糊糊地昏睡而去。梦里依稀仿佛回到了栖凤阁,承欢母后膝下。母后降旨,替她广招驸马,大婚之日,喜帕挑起,跳入眼帘的却是一张面目狰狞的脸孔——

她吓了一跳,从梦魇中挣醒,一颗心怦怦乱跳,余悸难平。

漆黑的夜空里星星闪亮亮的,犹如镶在黑绒羽上的宝石。她摁着难以平复的心口,记起母后曾送给自己这么一件黑羽缎面的斗篷,当时李彤见了羡慕不已,她就索性将那件斗篷送了给她。

一想起彤儿,心里又是一阵难过,翻身坐起,却骇然发现自己身上不何时盖了件灰色的毛皮大衣,做工甚为粗糙。扭头,身旁竟还燃了堆熊熊篝火。

四周满目皆是树木,安静极了,偶尔树林深处才会传来几声夜枭的叫声。她只觉手足冰冷,有丝寒意爬上心头,无措间耳畔忽然响起一声轻幽的叹息,猛一回头却见四周空无一人,她不禁害怕地叫道:“谁?谁在那里?你不用装神弄鬼的吓唬人,我……我已经瞧见你了!”

身前突然有个低沉的声音反问:“你既已经瞧见我了,为何又会如此害怕,我的样子很吓人么?”

她“啊”的声遽然回头,却见篝火旁不知何时竟蹲了个人,正漫不经心地捡了枯枝往火上扔。

“你是谁?”她不会看走眼,刚才篝火边上明明没人的。

那人侧首,橘红色的火光打在他的脸上。那是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剑眉星目,五官深刻,线条清晰,长相极为英俊,薄薄的唇抿拢着,嘴角似笑非笑地微微上扬。

“我姓郤,单名一个炀字!”

“郤炀?”她心中默念几遍,这个姓氏十分奇怪,她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你是胡人?”

“不是。”

“你认得我?”

“不识。”

李悦心下稍定,一时二人无语,静谧的夜空下,只闻得枯枝在热焰烧烤之下噼啪作响。她一天未曾吃饭,腹中饥饿难耐,胃里突然一阵抽搐,额上渐渐渗出一层细汗。

咬着唇,弓起背,她把头靠在膝盖上,强忍着不吭声。

“你饿不饿?”郤炀忽然问。不等她有所回应,他掸着长衫站了起来,左右环顾,像在自言自语,“找点东西做宵夜也不错。”

李悦明白他是好意,红着脸刚想说声“谢谢!”,他却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望着那堆温暖的火光,她心头忽然一暖,紧蹙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

约摸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身后窣窣传来一阵异样的声响,李悦以为郤炀回转,惊喜地站了起来,可不远处黑影迭幢,竟是有一大群人往这里靠近。

她吓得赶紧蹲下,想了想又觉不对,赶紧手忙脚乱地将火堆弄熄。火光刚灭,她被黑烟熏得连连咳嗽,那群人转眼也已到了身后。

“请问……”

李悦倏然转身,夜空下隐约可见十多人一字排开,为首那人看着有点面善,可惜月色不够明亮,瞧不清他的长相。

“姑娘可是从扬州来?”那人迟疑地开口询问。

李悦心头一跳,已然听出说话之人正是南宫世家的总管南宫康华。

她不敢开口,只是不住往后退。

南宫康华心中起疑,愈发靠近,甚至示意身后的手下点火折,想借此看清楚眼前女子的长相。

正一步步的踏前,突然半空中飞来一物,啪嗒一声摔在他脚下,吓得他跳后一丈,紧张得左右环顾。

“嘿!你们这一群男人围着我姑姑,想打什么坏主意?”灌木丛陡然分开,郤炀脚步轻盈地跨了出来。

李悦松了一口气,脚下移动,悄悄躲到他身后。

“姑姑?你们是……”南宫康华笑道,“小兄弟别误会,我们只是在找走散的同伴,没别的意思。我们并非是坏人……”朝着李悦又瞥了两眼,“误会,误会……是我们认错人了。”

“既是误会,那便走好,不送!”郤炀的口气很不友善,倨傲中带着一股狂放,一副唯我独尊似的姿态,浑然没把他人放在眼里。

南宫康华虽是南宫世家的总管,在江湖上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郤炀生硬的逐客令惹起了他心里的不痛快。

“多有打扰,告辞!”他抱拳,看似毫无恶意,实则暗地里朝郤炀下盘一脚踢了出去。然而脚才抬到一半,却觉得脚踝处一麻,一拐脚,他扑通跌了个狗吃屎。

郤炀双手低垂,似笑非笑地弯下腰,无形的压迫感竟吓得南宫康华退缩得往后爬。

“滚——”他骤然低喝。

南宫康华深知今晚碰上了钉子,从地上狼狈地爬了起来,转身就走。大概远离了七八丈,又似心有不甘的扭头吼道:“小子,有种报上名来!”

郤炀嗤然冷笑,右手作势高扬,又是同一个字出口:“滚——”

南宫康华打了个哆嗦,犹如见鬼般,掉头就跑,刹那间,十多个人哭爹喊娘地跑了个一干二净。

李悦又惊又喜,虽然不清楚郤炀到底做了什么让他们吓得屁滚尿流,跑得比兔子还快,可是他替她挡开了南宫家的追扰,让她对眼前这个陌生的少年生出些许好感。

火堆重新被点燃,郤炀默默地收拾着地上的那只野兔,开膛、剥皮,他动作十分利落,没过多久,用树枝挑着的兔肉便在火苗的舔噬下发出吱吱的声响,油脂滴落,香气四溢。

李悦情不自禁地大吞干沫。

“你会不会怕我?”冷不防,他突兀地问了句,神情有丝寂寥。

她摇了摇头。

郤炀侧头一笑,那笑容不似作假,竟像是由衷地将心底的欢喜展现出来。他伸手向她招招手,李悦靠近他,他将烤熟的兔子撕下一爿兔腿,递了给她:“小心烫。”

李悦伸手接过,羞涩地小声说:“谢谢。”

她是真的饿坏了,张嘴咬了一口兔肉,顿觉满口溢香,实是人间美味,自己以前吃过的一切宫廷御膳皆无法与之比拟。

郤炀静静地看着她吃,不知不觉那眼神愈发温柔,竟是痴了。

李悦却并未察觉,她饿得饥肠辘辘,兔肉的美味已经完全把她的注意力吸引住。猛然间,肩膀上一紧,却是郤炀伸手搂住了她。

“吧嗒!”手中的兔腿失手滑落。

按照以前的心性,她原该一巴掌掴上去的。

然而……那双失神的眼眸中有种神秘的力量揪住了她的心,让她一时间竟忘了挣扎。

“别离开我……”他低声呢喃,俯下头来温柔地亲吻她柔软的秀发。

李悦又惊又羞,一颗心卜卜卜地似要跳出来般,浑身忍不住一阵颤抖,嘴里不知该如何说好:“你……你……”

郤炀火烫的唇继而吻在她额头上,她一阵颤栗,全身似被火点着般滚烫。

“姑姑……姑姑……”一声声近乎痴迷的呼唤将她彻底震醒,她打了个激灵,猛地推开他。

郤炀跌倒坐地,表情古怪地瞪着她,眼中满是懊恼、自嘲、失落与怨恨,种种复杂的眼神交杂在一块,最后变成浓烈的绝望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