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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光武·秀丽江山(二十四史系列)(111) 四卷完结+番外

长信宫久未住人,我贸然入住后,宫里因此新添了许多宫人。没过几天,有个十多岁的少年领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在侍中的陪同下走进了长信宫。

少年华衣锦服,长相端正,容貌酷似刘玄,所以不等他自我介绍,我也早猜出他是谁。他走到我跟前,面无表情的打量着我,我正犹豫着该不该向一个小屁孩磕头行礼时,他已将手中牵着的小男孩往我身边微微一引:“父皇让我把弟弟领来长信宫住,以后他便由你照顾。”他的口气不算凌厉,但也并不客气。

在我愣忡间,一只柔软的小手已经放入我的手中,那是个匀脸柔肤,乌眉灵目的男孩儿,长得十分漂亮,跟个瓷娃娃似的。

他微扁着红嘟嘟的小嘴,瞟了眼哥哥,又怯生生的瞟了眼我。我蹲下身,笑吟吟地喊了声:“是小鲤鱼么?以后跟姑姑一块住好么?”

孩子怯怯地瞅了我一眼,眼神灵动中带着一股怕生的腼腆:“我叫刘鲤,不是鲤鱼。”声音小小的,很软很娇,同时还带着一点小小的抗议。

我哈哈大笑,蹲下身子,捧着他的小脸用力亲了一口:“以后就叫你小鲤鱼,真是可爱的小鲤鱼!”

刘鲤不安的扭动着身子,试图脱离我的魔爪,我和他闹着玩的时候,刘求蹙着眉,满脸忧色:“你好好照顾他。”

我抿了抿唇:“陛下将三殿下送到长信宫来,自有送来的道理,大殿下不必太担忧了。”

他闷闷不乐的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怀里的刘鲤突然喊了声:“大哥——”他的小嘴瘪着,一副想哭却又不太敢的可怜表情,“娘真的不要鲤儿了吗?”

刘求顿住脚步,却并未回头:“鲤儿,以后你留在长信宫,跟这位夫人一起住……”

“哥——”哀声更悲,刘鲤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在我怀里不断挣扎,“鲤儿会乖,会听娘的话,我要娘……我不要住在这里,我要找娘……”

刘求的身影终于消失于宫门口,刘鲤的眼泪哗的滚了下来,小小的唇哆嗦着,却出乎意料的很快安静下来,不再吵闹。看着那张被眼泪糊成一团的雪白小脸,我心里一软,忍不住将他小小的身躯搂紧。

傍晚时分刘玄莅临长信宫,用晚膳的时候,刘鲤安静又懂事的坐在末席,在宫女的侍奉下自己吃着饭菜。

刘玄看起来与平时好像并无两样,可是我跪坐于席上,却是如坐针毡,饭菜送入口中,如嚼石蜡。一顿饭吃完,月已挂上树梢,刘玄命人将昏昏欲睡的刘鲤送入寝室歇息,我假装漫不经心的说:“赵夫人小产,陛下也该多往长秋殿探望才是。”

言下的逐客之意昭然若揭,他不可能不明白我要说什么。

他用巾帕擦了擦嘴,眼睑低垂,嘴角挂着一抹笑意:“朕把刘鲤送到长信宫来,你可明白为的是什么?”

他并没有要马上离开的意思,我听他的口气,知道自己想完全假装不无所知已是不能,于是叹气道:“可是因为鲤儿的母亲——韩夫人?!”

这种涉及后宫的钩心斗角我委实不感兴趣,后宫的女子为了争宠,总喜欢干一些损人利己的事,这些我就算没有亲身经历,影视剧也看得多了。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更何况这后宫有三千人……

他把刘鲤送到长信宫与我同住,从某种程度上确实保护了我——用他自己的儿子当人质,来达到震慑韩姬的目的。

“韩姬么?”刘玄笑着摇头,“她还没那么大的能耐。凭她一人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朕只是想让她认清楚事实罢了,到底她该站在哪一边才是最正确,最明智的。你认为呢?”

我心里一凛,紧抿着唇没敢接话。

“怎么?阴丽华便只这点眼力么?”

“陛下这是在考贱妾呢。”我举袖虚掩唇角,一半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大会作假的情绪。

“别在朕面前跟朕装傻!”他笑着起身,长长的宽袖拂动,高大的身形慢慢靠近我。

当阴影笼罩于我头顶的时候,我伏下上身,恭恭敬敬的磕头道:“贱妾愚昧,请陛下指点迷津。陛下将贱妾送至长信宫,自然不希望贱妾有朝一日如同赵夫人腹中的胎儿一般……”

“哼。”他冷哼一声,“你当真看不透么?阴丽华,你若看不透这些,朕救你也是枉然。你记住,能在这个世上苟活下来的,永远不能指望别人的怜悯与援手,要想活只能靠自己!”

“贱妾……惶恐!贱妾愚昧……”我跪伏在席上微微颤抖。

头顶一声蔑然嗤笑:“看来你尚欠调教,倒是朕太高看你了。等你有一天想明白了……”声音停顿了下,突然转了口气,“如若想不明白,倒还不如现在便死去痛快!”

冰冷的话语,透着绝然的冷酷与无情。

额头抵着蒲席,直到脚步声逐渐远去,再也听不到一丝不好的动静后,我才慢腾腾的直起发麻的脊背。

以我的性格,真的很难掩藏自己的内心,我向来是冲动的,直爽的,毫不掩饰的。我开心是因为我真的开心,愤怒是因为我真的愤怒。曾几何时,我已逐渐改变这样的心性,也学会刘秀那套装傻充愣的本事了呢?

是为了活命吗?人类的求生本能果然无穷大。

双手撑着席面,我慢腾腾的爬起身,慢腾腾的往寝室走。

纱帐内的刘鲤,睡容憨态可掬,那是个纯洁无瑕的孩子,还是无忧无虑的懵懂时期。这样的孩子又怎能明白在阴暗皇宫中,他已成为他父亲手中的一枚棋子?

以赵姬那样单纯的性子,或许,腹中的胎儿掉了,未曾祸及她自身安危,乃是一种幸运。

我在床沿坐下,伸手撩开纱帐,近距离的瞧着刘鲤的睡颜,思绪不禁缥缈起来。

自古后宫与政治密不可分,后宫代表的是外戚势力,也就等于是朝廷的党派势力。刘玄说的自然是对的,在后宫之中凭韩姬一个小小的夫人自然不可能有什么作为,真正兴风作浪的只怕是朝廷内的那帮大臣。

会是什么样的人,有胆子敢和堂堂更始帝作对,而更始帝似乎却拿对方没辙呢?

放下纱帐,悄然退出寝室,长信宫冷清而又萧索,上百盏宫灯将我的身影映照得支离破碎,无数残影拖在我的身后。

篡改历史的下场,是否便是再也无法回到现代重新做回管丽华呢?

蓦然回首,望着地上的那些个或长或短,不住摇曳的残影,我不禁黯然神伤。

坠崖

更始三年夏四月,在蜀中自立为王的公孙述不甘心只称王,终于按捺不住自称天子,国号“成家”,改更始三年为龙兴元年,以李熊为大司徒,弟弟公孙光为大司马,公孙恢为大司空。改益州为司隶校尉,蜀郡为成都尹。

又一个国家在西汉末年的土地上横空出世,公孙帝命将军侯丹进白水关,北守南郑;将军任满从阆中下江州,东据扦关,筑宫南郑,招兵买马,以谋天下。

公孙述称帝,按理说刘玄应该非常生气才是,可是我见到他时他却满脸欢笑,没有丝毫的不悦之色。这点虽然让我颇觉诧异,但刘玄本就是个喜怒无常的家伙,他笑的时候未必代表着高兴,不笑的时候也未必一定代表着心情恶劣。

“你进宫多久了?”

“回陛下,快一年了。”去年我被掳来长安是在六月,时光易过,岁月如梭,转眼已近一年了。

他笑了,显得心情十分之好:“等满一年,朕带你去上林苑狩猎游玩。”

上林苑乃是皇家苑林,据说南到秦岭,北至池阳,东过露水,西越横山,广袤三百余里,长安诸水尽括其中。说起上林苑,我忽然想起巨无霸来,当年昆阳之战,他所统率的猛兽,便是出自上林苑。

“在想什么?”

“噢,没……”我回过神,有些儿失落,往事如昨,历历在目,然后却已时过境迁,人面全非。“陛下今日似乎心情甚好?”

“是啊。”他也不否认,只是眼神中闪烁的某种诡异的光泽令人有丝寒意,“你能猜出朕在高兴些什么吗?”

我差点翻白眼,若能猜得出,我便是他肚中的蛔虫。

“请恕贱妾鲁钝。”

眼底的寒意愈深,他靠近我,脸孔逐渐放大,那双乌黑的瞳仁有种吸人精髓般的邪气:“朕昨儿个才收到的消息……”他舔着唇,笑容阴冷,“萧王北徇燕赵之地,在顺水北岸追击乱军……”

他的语速刻意放得极慢,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一颗心莫名狂跳:“然……然后呢?”能让他这么高兴的,总不见得是刘秀又打了胜仗。

“萧王亲征,只可惜战况激烈,途中遭伏兵追击,萧王——坠崖身亡!”

轰隆!瞬息间如遭雷击,我脑中一片空白,过得片刻,僵硬的身躯突然难以抑制的颤栗起来:“你……呵呵,是骗人的吧?”抬起头,刘玄脸上的笑意已经退得一干二净,我拔高声音,“是骗人的!”

“你果然还是很在乎他!”

我浑身一颤,脑中乱得犹如一团糨糊,他刚才说的,只是在试探我,还是刘秀真的发生了意外?我手足冰冷,四肢无力,明知道他说的话未必可信,或许只是试探我的一个奸计,然而……然而……我始终无法使自己狂乱的心绪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