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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光武·秀丽江山(二十四史系列)(170) 四卷完结+番外

代卬恭恭敬敬的领着刘秀往馆舍外走,我从屏风后出来,庄光仍是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睛直直的瞪着头顶的承尘。

“真的不能留下吗?你都已经帮了他这么久了……”我苦苦哀求着。

他侧过头来,眸光深邃,直射我心底:“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帮他?”

我愣住,他说完这一句,突然翻了个身,背对向我,再无一言。

刘秀是位宽厚的仁主,他对周党尚且能够恕其罪,送其返乡,更何况对待故人庄光呢?庄光不肯留下来辅佐他,他也不会摆出帝王姿态强加于人,于是最终的去留问题已不再有任何悬念。

刘秀最后下诏召庄光入宫,他们虽然做不了君臣,但情谊仍在。刘秀宴请庄光,两人纯以旧友的身份促膝长谈,席间倒也和谐自在。

刘秀问他:“你看朕比起以前,可有什么改变?”

庄光一本正经的想了半天,却给出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答案:“陛下与过去相比稍许强了些。”

答与不答,基本没区别。

两个大男人,碎碎念的回忆着过往一段青葱岁月,有嗟叹,也有唏嘘。

一向少饮的刘秀,却在不知不觉中喝下不少酒,直到在说笑声中烂醉如泥。夜深了,我派人几次探访,都回复说陛下和庄光在饮酒,陛下甚至击筑欢歌。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我在床上颠来倒去,一宿无眠,满脑子晃来晃去竟全是庄光和刘秀交迭的影子。

四更的时候,我便再也按捺不住了,从床上爬起来往宣德殿一探究竟。才到殿前,台阶才爬了几层,鼻端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香。等到了殿门前,更是满室酒气,我憋着气进屋,却发现外室值夜的内臣宫女见到我时,一脸窘态。

我愈发起疑,及时阻止了通报,悄悄往内室走去。

满地的狼狈,酒尊空了,酒锺倒了,外衣像块抹布似的扔在地上。目光拉远,绡红帐内,两个大男人同床共枕,并头而卧。

后脑勺的某根神经猛地一抽,我险些鼻血飞溅,这个世上俊男美女,委实见得太多了,可如此香艳的景象仍不免叫人心跳加速——庄光那家伙的一条腿竟然搁在刘秀的肚子上!

我站在床头,视线从刘秀儒雅的脸孔转到庄光秀气的五官,反复看了无数遍。

走神的间隙,却不曾想本该熟睡的庄光突然睁开眼来。

我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他动也不动,那条腿仍是肆无忌惮的搁在刘秀身上,没有半点要拿开的意思。

我看了他半分钟,很不满的冲他努了努嘴,他却似笑非笑的冲我狡黠的眨了下眼,手臂微探,居然侧过身将刘秀搂在了臂弯里。

我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呆住了。

本来还没太在意这档子事的,他居然还当着我的面胡来?

我冲他龇牙,示意他少给我恶搞乱来,他却带着报复似的促狭目光,奸佞的笑了起来。

不可否认,他笑起来的确很美,可就是这种富有男性气息的美感让我的好心情顿时跌到谷底。

大哥!你阴我也不是这种玩法吧?

我打眼色给他,示意他别再玩了,门外一堆黄门守着呢,这要是有半点风言风语的花边绯闻传了出去,那还得了?

他依然毫不理会,眼中笑意却是更浓。

我杀了一个“算你狠”的眼神过去,掉头就走,快到门口时猝然扭头,却见庄光松开了刘秀,见我回头,又马上大咧咧的将腿搁在他身上。

真是气得我险些抓狂!

跟这家伙混了一年,没少抬杠,他这个人性情狷傲,有些事越是求他,越会遭他毒舌。后来我摸透了他的脾气,在他面前极尽小人之态,胡搅蛮缠,他骂我笑,他损我乐,他拿我没辙,却因此也发现了不少的乐趣,也许是我的无赖传染了他,搞得他现在也开始学起了无赖。

我怒气冲冲的出门,站在门口被风一吹,脑子倒也清醒了不少。抬头看着满天星斗,我突然笑了,伸手将代卬召唤到跟前,耳语一番。

果然天才蒙蒙微亮,旭日东升,太史已匆匆入宫,直奔宣德殿,一脸惊慌之色。

“启奏陛下,昨夜天相,有客星冲犯帝座,不祥之兆啊!”

刘秀和庄光两个洗漱完毕,正在享用早点,听了这话,刘秀还没做出什么表示,庄光却是一口水呛到了气管里,痛苦的剧咳起来。

我闲闲的坐在对面看着他笑,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刘秀迷信,这已经成了宫内宫外众所周知的事情。这个时代的人本身对于不可解的神秘未知事物有种膜拜和恐惧心理,所以才有了神灵的供奉,才有了谶语纬图的兴起。而刘秀,也许是因为我的关系,一再的机缘巧合令他对于谶纬之术,达到了深信不疑的境界。

也可以这么理解,如果这世上真有鬼神,那我就是最大的神棍!如果谶纬真的可信,那我就是最能扯的算士。

刘秀很迷信,对这种神乎其技的东西,深信不疑!

我乜眼看庄光,然后瞥向刘秀,想看看这个被迷信观念渗入骨髓的皇帝,要怎么应对这场异变的星相。

“卿多虑了!”刘秀和煦的笑道,“昨夜,朕与故人子陵共卧而已。”

既无暧昧,也无责怪,一句话便轻描淡写的把一场可能引发的轩然大波给熨平了。

君子坦荡荡!

我忽然也笑了。

庄光与刘秀面向而坐,怡然轻松,两人面上皆带着一种出尘般的光泽,相视而笑。

“子陵,与朕弈棋如何?”

“诺。”

代卬机敏,不待刘秀吩咐,便利索的将棋盘置于案上。

我对棋类不精通,虽说现代也有围棋,可是现代围棋是十九道,这里下的却是十七道,现代的棋子是圆的,这里却是方的。现代的围棋我都看不太懂了,更何况是两千年前的对弈?

我用手指蹭着鼻子,只觉得意兴阑珊。站在阶下太史,更是不明所以,唯有进退两难的站着,动也不敢动。

“阴贵人可会弈棋?”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庄光在棋盘上落了一子后问。

“不会。”

“哦?那贵人平素是爱玩六博了?”

当下的确是盛行玩六博,对弈比之老少皆宜、甚至带了点赌彩的六博而言,高雅了些,也更费脑力了些。

可偏偏我却连最大众化的六博都学不会,此乃我毕生引为憾事的痛处,不曾想却被庄光一脚踩中。

耳听得刘秀吃吃轻笑,我涨红了脸,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玩物丧志!”

我本是被逼急了脱口而出,倒也并非有心嘲讽,却没料到庄光与刘秀闻言俱是一愣。这一手本该刘秀落子,他却双指拈棋,侧首冥思愣忡起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须臾,庄光突然爆出一声大笑,双手在棋盘上一推,将满盘棋子打乱,起身笑道:“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

他冲我稽首一拜,起身又冲着刚刚从深思中回过神来的刘秀一拜:“既得阴丽华,何需庄子陵?”说罢,竟是大笑着迈出殿去。

殿外众人无措,竟是无人敢挡,任他大摇大摆的扬长而去。

刘秀的眼眸清澈如水,唇角间噙着一抹洞悉彻悟般的微笑,他最终落下了手中那枚棋子,玉石相击,啪声脆响,跳跃在耳边。

“既得阴丽华,何需庄子陵……”他咀嚼着这一句话,嘴角的笑意更深。

我却被他笑得浑身发怵,傻傻的挺着个大肚子,坐在重席上动弹不得。

许久之后,他才转过头去,对阶下的太史问道:“卿以为星相之术可准?”

太史被晾了老半天,神经都有些发木了,这时突然听皇帝问起,唬了一大跳,反而磕巴起来:“自……自然准,此乃天……相!”

“那谶纬如何?”

“这……亦是天命!”

“嗯。”修长的手指摆弄着零乱的黑白棋子,喜悦的神情慢慢爬上他的眉梢,他用眼角余光斜睨着我。

我忽然产生出一股强烈的罪恶感!

再准的天相,也不可能把庄光压在天子身上的一条腿给立竿见影的显现出来吧?但我现在又能解释什么?实情相告?说太史欺君?那追根究底,不还是我在欺君么?

完了!完了!我在心底呜呼哀号!

本该对他进行无神论的熏陶教育,没想到鬼使神差的,却更加使得他对这些神怪论,深信不疑!

我不要做千古罪人啊——

中礼

五月初六,刘秀任命李通为大司空。

庄光离去后,刘秀在一些决策上更加迷信谶纬之术,比方说有次与郑兴讨论郊祀事宜时,刘秀准备完全参照图谶办理,郑兴当时只是说了句:“臣不信谶纬!”

结果引得刘秀大为不满,直接问他:“你不信,认为它不对,是不是?”

搞得郑兴惶恐,赶紧找了个理由搪塞:“臣没有读过谶纬,所以无法印证对错。”

看着刘秀对谶纬一点点的沦陷,乃至痴迷,我真是哭笑不得。

这一年的夏天,一直沉浸在雨水连绵,沉闷外加无聊。眼看我的产期日渐临近,朔宁王隗嚣却突然率兵三万,攻下安定,直逼阴槃。

这个杀千刀的隗嚣,大概真的跟我犯冲,偏偏在我要生孩子的关口和大汉干起仗来,幸而征西大将军冯异率军堵截。隗嚣没在冯异手里讨到便宜,转而沿陇山而下,攻打征虏将军祭遵所驻扎的汧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