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东汉光武·秀丽江山(二十四史系列)(197) 四卷完结+番外

我不便跟去,可郭圣通似乎已没了食欲,搁了筷箸,漱口拭手。虽然我还没吃到三分饱,却也不得不跟着停下进食,结束用餐。

没等我的小女儿喂饱,那厢一妇人匆匆抱着啼哭的四公主刘礼刘走上堂来。刘礼刘一岁多,小脸养得肥嘟嘟的,肌肤雪白,小手不停的揉着眼睛,哽咽抽泣。

郭圣通急忙从席上起身迎了上去,将女儿抱到怀里,亲了亲她的小脸蛋,柔声问:“怎么了,不哭……你要什么?哦,好的……不哭,母后在这……”

郭圣通正柔声哄着孩子,那边又有侍女禀告:“绵曼侯殿外求见!”

适时乳母喂饱小公主出来,我不便再久留,于是请辞。这回郭圣通没有挽留,说了句好生将养之类的话后,让小黄门送我回去。我急忙带着女儿匆匆闪人,领路的小黄门也是个机灵人,愣是绕着我从长秋宫兜了一大圈,等我出了殿走出老远,再回头张望,远远的看见郭况的身影步入长秋宫,除他之外,尚有两个陌生男子随从。

因为距离太远,我无法看清是何人,不过也不用心急,到晚上我自然能知道这两个人是什么身份。

难得今天是个大晴天,清朗的阳光照射在身上,人也懒洋洋的,十分舒服。回到西宫,我让纱南替我换了套淡紫色的襦裙,束腰,广袖,长长的裙摆拖曳在青砖上,走起路来腰肢轻扭,人显得分外妖娆妩媚。我拍了些粉,化了个最简单的素妆,然后去了云台广德殿等刘秀下朝,想给他个惊喜,以补一月别离之苦。

广德殿的布置并没有任何挪动,寝室内也收拾得纤尘不染,与我离开时没什么两样。我习惯性的走到刘秀日常坐卧的床上,只见床上搁了张书案,案上堆放着成摞的竹简,足有二三十卷。不只是书案,甚至连整张床,也同样堆满了成匝封套的竹简。

一看这架势,我便猜到刘秀晚上肯定没好好休息,又熬夜看东西了。我嘴里嘀咕着,随手拣了其中一卷虚掩的竹简,出于本能的瞟了一眼。

很普通的书简,竹片色泽陈旧,一厘米宽,二十三厘米长,标准的尺简——这不是诏书,皇帝所拟诏书竹片需得一尺多加一寸,正所谓“尺一之诏”。既然不是诏书,我便很放心的将竹简拖到自己面前细细看了起来。

初看时我并不曾反应过来,只是略略一愣,有些狐疑的感到惊异,心里甚至还想着,怎么这字体如此潦草,如此丑陋,如此……眼熟?

上上下下通读一遍后,我终于“呀”的一声惊呼,恍然大悟,急忙拆开案上其余数卷来验看。果然,答案一致,确认无误。

“贵人!陛下退朝了。”纱南突如其来的一句提醒,将我从失神中惊醒,我吓了一大跳,手一抖,下意识的收了竹简,匆匆塞进帛套中。

“他……他人呢?”

“往长秋宫去了。”

“哦。”我神志仍在天上飘荡,没能及时回魂,好半天我才傻傻的问了句,“这些东西平日不是搁在西宫侧殿的吗?”

“贵人说的是这些图谶?陛下这段时间一直在苦读,怕在侧殿打扰到贵人休息,所以命人抬到云台殿来了。”

“图……谶?”下巴险些掉下来,什么时候我的《寻汉记》变成谶纬参考读物了?

“陛下说是图谶,难道不是?”精明的纱南立即警觉起来,目光锐利的闪着猛兽般的光芒,“贵人可是发现了什么?”

“没有。”我冷冰冰的扔下两个字。正没主张时,明朗的天色猝然暗了下来,殿内没有点灯,所以那种急遽的光线明暗突变更让人觉得突兀。

“怎么回事?”耳听殿外已响起一片吵嚷,我困惑的向外走。

刚到门口,代卬领着一名小黄门匆匆赶到:“原来阴贵人早到了这里!贵人准备接驾吧。”

我不解道:“陛下不是去了长秋宫么?”

代卬指了指天,笑道:“今逢日食,天子需避正殿,是以长秋宫去不得了。陛下正折道移驾广德殿,嘱咐小人召阴贵人至广德殿随侍,可巧贵人先到了。”

“日食?”说话间,天色已越来越暗。

代卬忙着人点灯,我趁机一个人走出殿外,仰起头寻找目前太阳所处的方位。阳光明显已经不再耀眼如初,一大半已被星体阴影遮挡住,剩下那点月牙光晕也躲进了云层里,像个害羞的大姑娘一样。

我手搭凉棚,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身下有个稚气的声音问道:“为什么太阳会少了一半呢?”

我闻言莞尔,却不低头,用很惊讶的口吻重复道:“是啊,为什么呢?”

“不是……不是我。”那声音急了,连忙替自己申辩,“我只是有想过,太阳金灿灿的像块饼……我只是想想而已,不是我吃的,我没有吃掉它。”一只小手攀上我的胳膊,使劲摇晃,“娘,你要相信衡儿,真的不是我偷吃的……”

我忍俊不住,扑哧一笑,弯腰猛地将小家伙抱了起来:“哇,又重了,你还说没偷吃?”

“没有!没有!”他摊开一双小手,五指张开,以此证明他的手上没有任何东西,“衡儿没有偷吃太阳饼!”

白白嫩嫩的小手,带着一种婴儿肥,似乎还飘着淡淡的奶香,手背上各有五个小小的圆涡,如同盛装着美酒一般,分外诱人。我忍不住撅唇吻了上去,笑问:“这是什么呀?”

“衡儿的手手。”他很老实的回答。

“手手有什么用啊?”

“可以撕饼饼,吃肉肉。”

我在他脸上重重的亲了口:“想不想娘?”

他伸手搂住我的脖子,使劲全身力气搂紧,力气之大险些没把我勒死:“娘——”他嗲着声撒娇,“娘,我爱你!”

这三个字是我从小教他说的,比教他喊爹娘的次数都多,他也真不负所望,这三个字咬字比任何字眼都准确清晰。

“娘也爱你!我的小宝贝儿!”亲了亲他的额头,又亲了亲他的鼻子,然后是脸蛋,嘴巴……看着这张相似却稚嫩的脸,我心中一动,不禁问了个很傻气的问题,“你看娘是不是老了呢?”

刘衡往后仰,盯着我看了会儿,伸手捧住我的脸一通乱摸,最后喜滋滋的说:“不会!娘不老!”我心里一甜,这小家伙的马屁功夫果然了得,胜过他老子百倍。正得意呢,没想到他接着补了一句,“娘一根胡子都没长呢……”

我嘴角抽搐,一脸的哭笑不得。昏暗中,只听对面有人嗤嗤的闷笑,笑声再熟悉不过。我抱着刘衡走了过去,故意装作没看到他,直接将他当隐形人忽略。擦肩而过,不出十秒钟,他果然追了上来,这时一群内侍打起了灯,阳光已尽数被遮蔽,天黑得犹如寂夜。

刘秀命人取来毡席铺在庑廊之下,柔风阵阵吹在身上,并没有真正寒夜中那般的冷峭冻骨。

“你未经我允许,偷看了我的东西!”我没打算绕弯,于是开门见山的表达出我的不满情绪。

“呵呵。”

“少装愣,装愣可含混不过去。”我故意捏压指关节,发出喀喀的声响。

“是朕不对。”他诚恳的说。

沉默,一如突临的黑昼。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个……其实我……”

“这套图谶很有意思。”

“啊?”

“我花了大半年时间,除了看懂几百字外,无法串联出一个整句来。”他大发感慨,“看来我的悟性仍是不够,丽华,不如你给我讲解一下如何?”

“啊?”我很夸张的摆了个晕倒的姿势。那个用简繁体交融写就的《寻汉记》目前所载约五六十万字,积少成多,把它们换成竹简,足足可堆满好几间屋子,我没想到刘秀竟会如此荒唐的认定这些文字记载的是谶纬。

我很想讲出实情,可话到嘴边滚了三遍,最终也没能吐出半个字来。

“衡儿!”灵机一动,我拉过儿子的手,打岔道,“还记得娘生小妹妹前教你的歌吗?唱一遍给爹爹听听。”

刘衡咧嘴一笑,傻兮兮的挠头:“唱得不好你会打我吗?”

“不会。”

“那好吧。”他很痛快的接受了娘亲的考验,于是站了起来,一边比划动作,一边哼哼唧唧的唱道:“一只……哈巴狗,坐在……哈巴狗,眼睛……哈巴狗,想吃……哈巴狗;一只哈巴狗,吃完……哈巴狗,尾巴……哈巴狗,向我……哈巴狗……”

一遍听完,我完全傻眼,直到他很干脆的拍着小手大声宣布:“唱完啦!”我才从无数个“哈巴狗”中觉醒过来,然后——捧腹大笑。

我笑疼了肚子,身旁的刘秀虽然不大明白儿子唱的是什么东西,但一连听了七八个哈巴狗,也早被绕晕了,不禁笑问:“你教的什么歌,为什么那么多只狗?”

我喘不上气,趴在席上抽搐着,屡屡顺气却又忍不住喷笑出来。

刘衡再木讷也知道我是在笑他,扭捏着身体,退后两步,小嘴扁成一道下弯的弧,他重重的吸气,鼻翼翕张,一副濒临崩溃的前兆。我意识到后果的严重性,立刻停住笑声,因为忍得不易,以至于涨红了一张老脸,还得十分认真的装出友爱可亲的表情来,起身对他张开双臂:“来,宝贝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