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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光武·秀丽江山(二十四史系列)(199) 四卷完结+番外

众人惊呼,殿内一通忙乱,趁着众人忙于抢救郭圣通,我手脚并用的爬到刘秀床前,那些看顾的太医不敢拦阻我。我泪眼模糊的爬到床头,赫然发现刘秀直挺挺的仰面躺在床上,两眼睁得老大,口角微斜,发紫的唇瓣不住哆嗦,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他就这么神情木然的躺着,右手紧紧握拳,一下下的捶着床板。

“咚!”

“咚!”

我扑上去,强忍住那种撕心裂肺的痛,颤抖的用双手包住他的右手,那手一阵挣扎,这一次却是重重的砸在了我的指骨上。

泪流满脸,我紧紧用手握住他的手,痛哭:“秀儿!别这样……”

手一顿,挣扎的力道消失了。

我哭着将他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是我,我在这儿……”

他的眼珠左右移动,很快找准焦距,对上我的视线。我看他面上肌肉僵硬,似乎根本无法做出任何表情,不禁又惊又痛,失声恸哭。

手中微动,他的手指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手背,我睁开眼,泪眼模糊的看着他。他就这么看着我,虽然面无表情,然而那般柔软而疼惜的眼神,却让我更加肝肠寸断。

“为什么会这样?”我抚摸着他瘦削的脸颊,心里痛得阵阵痉挛,“我……宁可躺在这里的人是我。”

泪眼婆娑,眼泪不受控制的滴上他的面颊,我慌乱的替他拭去,却终是忍不住抱住他嚎啕:“别丢下我!求求你留下来,我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他表情木钝的望着我,眼睛眨动,一滴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无声的滑落。我哭得愈发伤心欲绝,他的胳膊没法举起来,可是右手却紧紧的攥住了我的手指,很用力,很用力的攥紧了。

“让她出去……”身后喘吁吁的响起一个微弱的声音,郭圣通在刘彊的搀扶下挣扎着扑到床前,指着我,“出去!”

于是三四个小黄门围上来拉扯,我拼命抱住刘秀,歇斯底里的哭喊:“我不走!我不走!”

那些小黄门怕拉扯间牵连刘秀御体,所以都不敢使力,郭圣通直气得脸色发白,靠在儿子肩头,颤巍巍的叱道:“不成体统……你、你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我哪里还顾得上那些虚礼,这会儿我只知道刘秀就是我的命,要我离开他,就是要了我的命。

我抵死不从,正闹得不可开交,门外忽喇喇闯进一大批人来。不等郭圣通反应过来,当前已有人疾步向前,在她跟前跪下叩首:“求母后开恩!念在阴贵人服侍父皇一场的份上,求母后让她留下侍奉吧!”

郭圣通扶着额头,身子不禁晃了晃,于是刘阳再拜:“求母后开恩!”

刚刚闯入的皇子皇女中随即走出刘苍、刘荆、刘义王、刘中礼、刘红夫,刘衡六人,齐齐跪于刘阳之后,齐声哀求:“求母后开恩!”

“母后,你让我娘留在爹爹身边吧!衡儿以后一定听母后的话,做母后的乖儿子!”年方四岁的刘衡怯怯的膝行上前,扯着郭圣通的裙裾,半是哀求半是撒娇的说道。

郭圣通紧闭双唇,只是不答。

刘衡急忙招手:“哥哥姐姐们快帮帮忙啊,你们也求求母后好不好?我娘都哭了,不管我有多调皮,她从来都不哭的……哥哥姐姐……”

一旁伫立的刘辅等人面面相觑,无所适从,不知进退。

刘衡最后无奈的指向最边上被刘英牵着,正在津津有味的吮着手指的刘京,一副急得快哭出来的表情:“弟弟你来,你过来……”见刘京不理他,他很生气的走过去,一把将他拖到郭圣通面前,把弟弟使劲摁趴在地上,“快给母后磕头,求母后别骂娘了……”

目睹这一切,我既心疼儿女,又悲恸刘秀,心里只觉得百转千折,已尽数碎成齑粉。喉头哽咽,无法言语,我泣不成声的握紧刘秀的手。

“母后,父皇的身体重要,暂且不必计较逾礼之事吧。”终于,刘彊小声的开口求情。

郭圣通痛苦的闭上眼睛,默默的流下伤心的泪水,她的双手紧握成拳,指骨发白,不住发颤。

整间殿阁内的人都在等待她的最后命令,我掉转头,看向刘秀。

那双灰褐色的眼眸黯然的流露出哀伤的气息,我知道他一定能明白我现在的决心,就如同我能明白他承受的痛苦。

“大司马殿外求见!”代卬熟悉的细长声线在门外响了起来,引得殿内一阵骚动。

我伏身在刘秀额上轻轻落下一吻,贴耳窃语:“我说过的话绝对说得出做得到,你若不在,我必相随,天上地下,誓死不离。你别想甩开我,知道么?”

这句话才说完,也没听见郭圣通有什么答复,就见吴汉一身戎装的带着窦融、戴涉二人走进殿来,武将出身的吴汉甚至连腰间的佩剑都不曾摘去,眨眼功夫便昂首阔步,雄赳气昂的来到床前。

三公齐聚,郭圣通显然没有料到会突然出现这么一幕。刘秀的病情尚未向外公布,按理朝臣不该有所知觉才是。

“大司马臣汉,叩见陛下、皇后娘娘!”

“大司空臣融,叩见陛下、皇后娘娘!”

“大司徒臣涉,叩见陛下、皇后娘娘!”

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异常紧张起来,任是再白痴的人也能感觉出一些不对劲。三公之中撇开戴涉、窦融暂且不说,吴汉身为大司马,手中却还掌握着数十万的兵权,况且此人行军打仗,向来奉行屠杀血洗,声名远播,无人不晓,此时贸然携剑出现在皇帝的病床跟前,怎不令人胆战心惊?

刘彊下意识的往父亲的床前挪了挪,略略挡住吴汉的视线。我抬头瞟了眼皇太子,这孩子心存仁厚,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和立场,至少他心里还是惦记着自己的父亲。

郭圣通不出声,不知道是不是吓得没了主见。

按礼三公向皇帝行礼,皇帝原该离座起立,受礼后由侍从唱:“敬谢行礼。”方算成礼。可这会儿刘秀别说起身,他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

代卬在边上左顾右盼,一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模样。事到如今,我也无所谓再做一件逾越的事,心里嘘叹着,从床前站了起来,哑声开口:“陛下圣体违和,诸位先请起吧。”

吴汉淡淡的看了我一眼,从地上起身,我命人端枰赐坐,三人均婉谢。吴汉详细的问了太医令病情,窦融与戴涉听后均是一脸肃容,面色不佳,唯独吴汉不以为然的嗤笑:“臣以前也曾得过这等毛病,风眩而已,只需自强,当可痊愈。”

听他说得不似有假,可口气却又似乎太过轻巧了些,让人将信将疑。

“陛下也不需吃什么药,只需要驾车出去走走,当可恢复……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眼见得郭圣通面露愠色,我心有所悟,壮起胆子说道:“陛下口不能言,手尚能持笔。”

吴汉虎目一睁,眼底精芒绽露,我并不躲闪,始终不卑不亢的与他直颜面对。最终他嘴角轻扬,似笑非笑的说了句:“那便请陛下笔书示下。”

代卬反应最快,我的话才说出口,他已命人备下笔砚,等到吴汉张口吩咐,一片木牍已递到刘秀跟前。我抬眼示意刘彊将刘秀扶起,我故意退开两尺,以免落人口舌,惹下矫诏之嫌。

刘秀虽然右手勉强能动,可手指关节毕竟仍不能灵活运用,我眼见他五指僵硬,形同鸡爪一样抓着笔杆,边抖边写,眼中满是痛楚之色,心口便跟着起起落落的抽痛。

苦挨了十多分钟,叭嗒一声,笔杆从他手中滑落,刘秀终于闭了闭眼,额际的汗珠已经将鬓发浸湿。天知道这十多分钟,他要强忍多大的痛楚,他一写完,我再也克制不住的冲了上去,将他紧紧搂在怀里。

郭圣通自恃身份,反倒不能向我这般无礼放肆,她挺直背脊,长身而立,面上敷的铅华早被泪痕弄花,可这一切却无法折损她的形象。

骄傲、高贵、美艳、雍容、端庄,她做到了一个皇后应有的礼数,而我,却远远逾越了一个贵人应守的规矩。

如果可能,我甚至不要做什么贵人,更不会稀罕做什么皇后,我只想和刘秀二人,守在蔡阳的那三间小夯土房里,安安稳稳的渡过余生。

我只要他,我的秀儿……

“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吴汉将木牍递给窦融、戴涉阅览,而后不疾不徐的对郭圣通禀告,“陛下认同臣的意思,打算御驾出宫离京,回章陵养病。”

“什么?!”异口同声的,郭圣通和刘彊不敢置信的发出一声惊呼。

吴汉道:“陛下命阴贵人随行,皇后娘娘留在宫中主持掖庭内务……”

“这……这怎么可以!”郭圣通慌道,“陛下的病况如此凶险,轻易挪动不得,又怎能奔波如此长路?太医令,你说,陛下……”

太医令嗫嚅不敢答,窦融将手中木牍递于郭圣通,她犹豫了片刻,才伸手接过。我没看到木牍上究竟写了什么字,但我相信吴汉所言不会有假,因为郭圣通在看清木牍上的字迹后,神情大变,那副表情虽说不上咬牙切齿,却也恨不能将木牍捏碎。

我所认识的郭圣通,无论在何时何地都非常自律,能够克制自己的情感,保持理智和冷静。今日连番失态,想来也是因为刘秀的突然病危才让她失去了理性的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