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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光武·秀丽江山(二十四史系列)(227) 四卷完结+番外

世上如何不能有两个阴丽华?至少,我这个管丽华,迄今已经冒名做了三十几年。

虽然刘秀对素荷的存在不在意,但宫里却少不了对她在意的人,刘苍、刘荆等与她年纪相仿的皇子,都削尖了脑袋借故接近素荷,待她也比对待其他宫人大不相同,不仅如此,就连住在太子宫的刘庄入宫请安时,也时不时的会把视线移到素荷身上。

记得刚入宫时,素荷为人老实,所以常常被顽劣的刘荆欺负到哭鼻子。那时候我让刘苍教素荷拳脚,一面半开玩笑的对她说:“如果你肯扇他一巴掌,踹他一脚,他以后肯定不敢再欺负你,反而会死心塌地的听你话!”

我心里实指望着素荷能豪气干云的说一句:“好!下次我一定揍他小样的,给他好看!”可结果仍只能得到委曲求全的一句话:“这如何使得?奴婢不敢僭越!”

不能不说失望,失望之余,剩下的全是满满的失落。

我期冀从她身上找回当年那个任性天真的自己,却始终只是徒劳,也许,她最像的那个人不是我。

但我仍纵容素荷在宫里放肆,赋予她许许多多其他宫人无法得到的特权与恩宠,以至于有时候刘绶会很嫉妒的抱怨说我对待侄女比对待女儿还要好。

“昨天你娘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我歪在床上,她在床位替我拿捏着小腿。

“哪能有什么好东西比得过宫里的?”她心不在焉的回答。

这孩子心里藏不住事,什么心事都摆在脸上呢。

我不动声色:“的确家里有什么能比得上宫里的,回头告诉你娘,让她少操心,你只说你的亲事全由姑母作主呢,凭你爱嫁哪个便嫁哪个!”

素荷苍白的面颊忽然红了起来,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亮了起来,熠熠动人。她朝我飞快的一瞥,含羞下按捺着一种兴奋,但口中却仍是低声说:“娘娘真爱拿阴姬取笑。”

我笑了,喜欢听她自称“阴姬”时的口气,喜欢看她羞红的双耳,喜欢看她雀跃的表情,喜欢看她娇憨怀春的模样,我贪婪的从她身上找寻着岁月逝去的痕迹。

“娘娘!”

“都说了几百回了,无人时,你只管叫我姑姑。”

“姑……姑姑,奴婢……”

“也不必用谦称。”

她脸更红了,胡乱的寻找话题化解自己的窘迫:“娘说,昨天在宫门口没看到马家妇孺……”

笑容蓦然僵在唇边,马援的事是我心底的一根刺,目前是触碰不得的。我刻意忽略接触这件事,相信刘秀也已决定息事宁人,所以朱勃被遣送回了家乡,大臣们对此事的态度也都冷清下来。

但素荷显然不会知道我心中所想,她继续讲道:“听说是因为马援的幼子病了,正四处寻医救治呢。想想也是,那么毒的太阳,跪上一整天,皮都掉几层了……”

我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素荷没提防,吓得赶紧缩手。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拍拍她的肩膀:“乖女子,你先出去,姑姑想打个盹。”

素荷自然不会反驳,顺从的出去了,我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过了会儿,听见纱南的声音在外间很小声的问:“娘娘歇了?”

我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起身将她叫了进来:“马家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纱南一愣,下意识的垂下眼睑,缄默不语。

我叹气:“我不是想要追究些什么,我知道权衡轻重,只是这心里始终挂念。”

纱南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迟疑了许久才说:“马援的小儿子马客卿医治无效,昨夜已经夭折了……”

我心里猛地一凉。

纱南担忧的看了我一眼:“马援之妻蔺氏悲痛,哭了一整晚,听说人有些不太清醒……”

心里愈发纠结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听纱南叙述的时候,我脑海里竟浮现出刘衡的影子。

“这事陛下知否?”

她摇了摇头:“京城之中已无人关注马家,平日与马援交好的人也不再上门,家中门客散尽,真是……”

底下的话她没说下去,我却完全能明白她要说什么。树倒猢狲散,这等世态炎凉古今无有不同。

“我……”那句话哽在喉咙里,我怔怔的看着纱南。马援的死不能打动我硬起的心肠,然而马客卿的夭折却像是在我心上深深扒开了一道旧伤痕,“我想去马家看看。”

纱南一副不敢苟同的眼神,她嘴里不敢说什么,心里只怕认为我也疯了。

打铁尚趁热,我心里想什么便做什么,于是起身换衣服:“只说去太子宫,从上东门出宫,然后转道去马家。不必铺开随从仪仗,免得引人注目!”

马援的府邸并不在城中,位置有些偏,我在宫外换乘了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轻装简骑的去了马家。

宅院门可罗雀,夯土墙面焦痕斑驳,院墙外种着几亩秸秆植物,约莫一米来高,非谷非稻,不知为何物。

我想走近些看清楚,于是下车,素荷急忙打着伞替我遮挡阳光。

纱南则上前叫门,没多会儿有人出来开门,一身的大功麻衣。

“你们……找谁?”那是个年纪还比素荷小几岁的女孩儿,面容清秀,脸上泪痕未干,眼睛和鼻头都是红红的,看到我们一大群人站在门外,惊讶之余不禁也警惕起来。

“我家夫人……特来拜会马夫人。”纱南侧身让开,使那女孩能看清楚我。

我冲她微微点头一笑,她虚掩着门,狐疑的打量了我两眼:“我娘……不便见客!”

纱南上前一步欲解释,那小女孩像是受到很大的惊吓,猛地将门关上。

纱南无奈的回头向我瞄了眼。

我不以为忤的笑了笑,继续走到墙根下看那些杂草一般的植物。泥土被太阳晒得裂开无数到细口子,秸秆已发黄发蔫,我正要探下身细看,那大门嘎吱一声打开了。

从门里出来一个女孩儿,也是披了一身的大功,但身量却要比刚才那位高出许多。

“方才可是这位客人要见家母?”女孩说话语调很慢,谦和中又带着一种韧劲,没有半分惧怕生人,眼神清澈坦荡,倒颇得几分马援的真传。她目光在众人身上打了个滚,最后落到我身上,然后停住,彬彬有礼的对我作揖道,“刚才多有得罪,还请贵客海涵。”

明晃晃的阳光照射在她乌黑的秀发上,白皙的肌肤微微沁出一层汗珠,她不抹也不擦,任由汗水顺着脖子滑入衣领。

“客人先请堂上坐!”她侧身做了个请字,面上虽无欢笑,却又让人觉得她待客真诚,毫无怠慢之心。

“多谢!”纱南道了声谢,率先进入马府,素荷扶着我进入府内,只见树木幽幽,院中栽了杏树、桑树、榕树等好几株参天大树。主宅就建在树荫下,人一走进去,迎面便感受到一种与世隔绝般的阴凉。

我无意中瞥见那个将我们拒之门外的小女孩正缩在一棵榕树后,瞪着乌溜溜的眼珠,仍是一脸戒备的盯着我们。

给我们开门的女孩领我们上了堂,我在阶下一边脱鞋,一边故作轻松的搭讪:“刚才那位是你的妹妹吧?”

她顿了顿,回首看了眼树下的女孩,然后回答:“不是。那是我的异母姐姐,只比我大一岁。”

我大为惊讶,眼前这个女孩身材修长高挑,虽然长相稚嫩,但举手投足气度从容,待人接物自有一股稳重的气质,一点也不像是小女孩所有。我来之前便知马援尚有三个未曾出阁的女儿留在家中,原以为她会是三女中的长者,却没想到会完全料错。

“女子。”趁隙我抓住了她的手,乐呵呵的拍着她的手背,漫不经心的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她果然不怕生,大大方方的回答:“我叫马澄,今年整十岁。”说完,手指向阶下的一个小女孩,“这也是我异母姐姐,名叫马姜,今年十二岁!”又指向堂外树荫下怕生的女孩,“那是马倩……”

说话间马姜正拾阶而上,听闻妹妹介绍,她腼腆的冲我们勉强一笑。相对于马姜有些生疏的礼貌,马倩却仍是死死的盯住我们,令人有种背心发痒的感觉。

“家慈卧病在床,不能见客,还请夫人见谅。”马澄以晚辈礼向我稽首,让席西侧面东。

我正惊讶她的知礼,马姜已很小心的探询:“请问夫人如何称呼?”

我正准备瞎编胡诌,那边马澄已脆生生的开口:“二姐,你且先带三姐去照顾母亲,吩咐管家好生看顾夫人的随从,这里由我照应即可。”

她年纪小,且是庶出,在家中本应地位卑微渺小,做不得主,插不上话,却不想马姜的反应出乎意料,非但没有反驳,反而当真听从的下堂去领着马倩走了。

待马姜、马倩一走,马澄又屏退开丫鬟,正在我们诧异她小小年纪,行事作风宛若大人般成熟时,她忽然推开身下的席子,敛衽跪地,向我拜道:“罪臣女马姬叩见皇后娘娘!”

这下子,不仅我惊吓,就连纱南等人也俱是变了脸色。

“你怎知我是皇后,不怕认错人么?”我和颜悦色,微笑相询。

马澄镇定自若的回答:“去岁腊日我在太子宫观傩戏,曾有幸见过娘娘仪容,自问不会认错。”

“太子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