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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光武·秀丽江山(二十四史系列)(94) 四卷完结+番外

马血淌了一地,我惊骇的抬起头,两丈开外,一个鬼魅般的身影缥缈的站在马尸前。

冯异手持长剑,迎风而立,长袖裳裾飒飒作响。那张白皙的俊面上沾着点点鲜血,若非一双眼明亮如昔,未见疯狂,我险些以为他已堕入魔道。

“你……杀马……”我哑声,颤抖的声音吹散在风中。

他蹲下身子,轻轻拍了拍那匹死马,从那马背上卸下木制的高桥马鞍与马镫,丢到我脚下:“若是一匹不够分食,我会再杀第二匹!”

“你……”

“你的骑兵操练得不错,马匹杀了固然可惜,却不足人命可贵!”他横了我一眼,面上平静无波。

此情此景,让我陡然间回想起那年在小长安与刘玄分割马肉的场景来。

我打了个哆嗦,嘴巴张了张,只觉得口干舌燥。

“回去吧!这种血腥的事,你一个女子多看无益!”他开始用长剑分割马肉,顷刻间那双惯常持篴吹弄的纤长手指沾满殷红的血腥。

“我帮你!”我持剑跨步。

他诧异的抬头,眼中的惊讶之色一闪而过。

“你一个人干太慢了!最好能再喊些人过来帮忙!”我埋头割肉,动作虽有迟疑,却仍是强忍着胃里翻涌的恶心,把长剑当刀使,一刀刀的割下。

“你……”冯异按住我的手,“不用勉强……”

我推开他的手,涩然一笑:“勉强才能活下去!”

他深深的瞥了我一眼,终于无语,我和他两个人分工合作,忙得满头大汗。刚把马皮剥去,将马肉分割成大大小小的几十块,便听身后有人大吼一声:“好哇!你二人居然胆敢杀马!”

回首一瞧,却是马成、王霸、臧宫三个。马成虽出言恫吓,脸上却是笑嘻嘻的,他看了眼地上分割好的马肉,搓着双手,一副垂涎欲滴的馋相。

“是大司马让我们来的。”臧宫笑着解释。

冯异面不改色的指了指那堆已经分割好的肉:“拿去架火上烤了吧,不够还有……”顿了顿,又从怀里掏出一只圆圆的小陶瓶,丢给臧宫,“这是盐!”

“太好了!”马成翘起大拇指,满脸钦慕。

等他们三个帮忙把马肉都搬回无蒌亭,我早已累得两眼发黑,想必对面的冯异也好不到哪去。

身上累得出了汗,被风一吹,愈发感到寒冷。

“阿——嚏!”我吸了吸鼻子,将手上的血迹用冰冻的雪块擦了擦,双手早冻得麻了,没什么知觉,“回去吧!”

我站了起来,谁知蹲的时间太长,这一起身,居然眼前一黑,当真什么都看不到了,脑子里一片眩晕。

“丽华!”冯异及时扶住我,“你得进去吃点东西。”

我眩晕感刚过去,猛地听他这么一说,想到那鲜血淋漓的马肉,竟是再也忍不住胃里的恶心,哇的声吐出一口酸水。

我呕得连苦胆都快吐出来了,虚脱的摇手:“你……呕……别说了……”

如果没有亲自干这宰马分尸的活,或许我面对烤熟的香喷喷的马肉,饥饿之余也会食指大动,大快朵颐。可是现在……我只要想到马肉,脑子里浮现的便只剩下血淋淋的场面。

“你这么饿着也不行啊!”他轻轻替我拍着背。

我摇头:“让我歇歇,或许……或许过会儿适应了就好。”

冯异长长叹息一声,拉住我的手,欷歔道:“你随我来吧!”

我被他牵引着走到无蒌亭后避风处,那里正栓了三四匹马,见我们走近,居然恐慌的起了一阵骚乱。

冯异将我安置在一堆稻草上,捡了干柴生起火堆。我又饿又困,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他不知打哪儿捡了只破瓦罐,手脚麻利的抓了几把积雪扔进去,等雪水烧开后,他从怀里摸出一只蓝色的小布袋子。

我瞪大了眼,他居然从布袋里倒出一把粟米。

“啊!”我情难自禁的噫呼,脊背挺直坐起。

粟米香气很快便在空气里飘散四溢,我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公孙,你真是一口好釜!”我忍不住赞道。

他好气又好笑的睨了我一眼,默默守着瓦罐,火候差不多的时候,他把破瓦罐从火上挑了下来,用自己的袖衽包裹着,小心翼翼的端到我面前。

“没木箸,你将就着喝吧,当心烫嘴!”

“啊,居然还有赤豆……豆粥啊,好香……”我细细的抿了一口粥汤,馋得口水直流。再一看眼前替我捧着粥罐的冯异,剑眉朗眉,笑意盈盈,说不出的温柔体贴。我心中一动,心虚的小声补了句:“你也吃……”

“你先吃吧。”他淡淡回绝,明明心细如发,体贴入微,却偏一副无关紧要的冷漠。

我抿唇一笑,边吹边喝,两口热粥下肚,感觉胃里暖了,四肢也没刚才那么虚软无力了。

“好神奇的豆粥……”我舔着唇呢喃。

“怎么了?”

我目光闪烁的瞄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他微微一愣,转瞬问道:“你要把这豆粥给文叔?”

我顿时大窘,低下头细若蚊蝇:“这个……受伤生病的人……吃点清淡的东西比较好……”

好半晌也没见对面有反应,我不好意思的悄悄抬头,却见冯异正目光炯炯的望着我:“傻女子!”他欷歔,和蔼赞叹的伸手拍了拍我的头顶,“还等什么?赶紧送去吧!粥冷了就不好吃了。”

我大喜过望,兴奋的捧着瓦罐站了起来,步履蹒跚的往亭里走去。

骗术

我把豆粥捧予刘秀,把功劳皆归于冯异,大加褒扬。

“你吃过没?”他并不多话,失血过多让他精神十分萎靡,唇角干裂,恹恹之气甚浓,然而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却是一贯的清澈温润。

“吃过了!”我不等冯异插话,笑眯眯的把瓦罐献宝似的凑到他嘴边,“你尝尝,公孙的手艺极好。”

刘秀笑了下,示意傅俊另取一只陶罐,分出一大半豆粥,朝邓禹努了努嘴:“仲华一直昏睡,无法吃肉,你把这些粥给他强灌下去,或许好些……”

傅俊答应一声,接过陶罐去了。

我舔着干涸的唇角,殷切的催他:“你快吃啊,冷了就不好吃了。”

刘秀柔柔的一笑:“遵命。”

见他老老实实的将剩下的粥喝掉,我松了口气,只觉得浑身酸软,背转身刚想找处干净的地方躺会儿,却接收到冯异担忧的眼神。

“去吃点马肉?”

我摇了摇头,满脸厌恶。我不是不饿,只是实在吃不下,只怕勉强吞咽下去,也会恶心得吐出来:“我先躺一会儿。”

“阴戟!”刘秀轻轻喊我,向我招了招手,“这儿靠近火,你躺这儿歇会儿吧。”

我应了声,脚下虚浮的飘了过去,在他身边蜷下。

干柴被火烤得噼啪作响,我阖上眼,脑子里一阵清醒,一阵糊涂,迷迷糊糊间我嘟哝了句:“秀儿,仲华醒了没?”之后便彻底失去意识。

再次睁眼的时候,天已大亮,耀眼的强光刺得我眼睛一阵酸痛。我欲举手遮挡,全身酸软无力,竟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嗓子眼里像是冒火般干哑刺痛,肌肉又酸又痛,脑袋更像是刚被大卡车重重碾过,耳蜗里嗡嗡作鸣。

“醒了?”低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有片阴影飘来,恰巧覆盖上我的眼睛。我睁眼一看,却是刘秀举着左手替我挡住了光线。

“嗄……”喉咙哑了,发不出声,我清了清嗓子,仍是觉得有东西硌在嗓子眼似的,又痛又痒。

“喝点水,润润喉。”刘秀扶我起来,让我靠在他怀里,然后腾出左手去取陶罐。

雪水冰凉,我一口气灌了小半罐,凉飕飕的感觉像是骤然间驱散开我胸口的郁闷与烦躁。

“我怎么啦?”声音哑得像口破锣,虽然隐隐有点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却偏还要多问这一句。

“风寒!来势汹汹,你这一病比仲华不知凶险多少倍。”他心疼的低头望着我,眉心攒紧。

“仲华……”

“仲华昨天天亮就醒了,倒是你一躺下便睡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

我转动眼珠,四处大亮,可就连干这么小的一件事也颇费体力:“这……到哪了?”

“饶阳!我们进城去!”

“嗄——为什么……进城?”

怎么突然要到饶阳城里去?不是说好不再随意进入城邑冒险的吗?

刘秀不吭声,过了半分钟,答非所问的说了句:“丽华,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他低下头,眼神迷离中带着一种隐隐的痛,“公孙说,你根本没吃那罐豆粥……”

我垂下眼睑,心里酸酸的,涨涨的,像被某种东西塞得满满当当。

“傻子!”他似在叱责我,声音略带鼻音,沉闷之余皆是辛酸。

额头上陡然一凉,有水滴溅落,我悚然一惊,抬眼望去,刘秀双目微红,眼眶竟是湿了。他笑着握紧我的手,拇指指腹细细摩挲着我的手背:“痴儿呢,我的痴儿……”

随着他的一声低喃,我清晰的听到填满自己内心的那样东西轰的声炸开了,一股暖流从心房涌出,流向四肢百骸。酥酥的,麻麻的,就好像喝了酒一样,令人微醺,神魂皆醉。

一匹马的肉量显然不能维持太久,才几天工夫,我们这一行人中便没几个还能算是正常人。一个个衣衫邋遢,面黄肌瘦,比乞丐好不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