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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为偶(121)+番外

如今看伊拉喀的下场,若是当初的揣测是真,那这个四贝勒实在是个了不能的人物。如此隐忍,不急不躁,伺机而动,非寻常之人能够做的出来。

国欢不禁想起自己的阿玛和二叔,这两人,一个是最不能忍的,冲动好胜,一个是最能忍的,却忍着忍着最后忍没了脾气。

“这件事里头牵扯了的人不是一个两个,说复杂了你也未必懂,我只能告诉你,就如同我阿玛会出事,是因为他做的事损了大部分的利益,最后会被杀也是因为他的存在挡了很多人的获利。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伊拉喀若是只单单损了二姑一人的利益,以二姑一人之力如何撼动得了他?所以这一个整局中,二姑想摆脱伊拉喀,七姑不想嫁去巴约特,八叔不想受人制肘……”

至于伊尔根觉罗氏姑侄,为了各自的女儿,怕也没少在里头出谋划策吧。

五年前皇太极尚不敢轻易拒绝大汗的恩赐,五年后他已敢借此机会甩掉伊拉喀,而大汗为了自己的女儿,为了和亲大局,还不能说什么,只得顺手推舟牺牲掉伊拉喀这枚越来越忘记自己本分的棋子。

国欢自认为自己把话说的很透彻了,可惜阿木沙礼依旧听得似懂非懂:“二姨,七姨……她们怎么?”

“你……”国欢愣了下,转瞬笑了起来,放下橙子,取了帕子擦干净自己的手,然后摸了摸她认真思索的脸,“好了,不要费心琢磨这些了。凡是有我,总饿不着你……旁人要怎么折腾且由着他们去,咱们过好咱们的就是……”不等她回答,拦腰横抱起她。

她失声低呼,紧紧搂住他,生怕掉下去:“你刚才那句,是不是汉人说的,自家扫取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国欢一愣,不禁吃吃笑起:“真是聪明。”他将她抱上床,抖开被子替她盖好,顺势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一口。

她不满的避开头去,指责道:“你刚刚明明骂我笨蛋的。”

国欢脱了外衣,钻入被子躺在她身边:“你笨没关系,我替你聪明着就好了。”

她递了一个白眼给他,翻了个身,背对向他:“别碰我,睡你的觉去。我要好好想想,我不信我就想不明白。”

事关皇太极,她怎么都得把这些线索给整明白了才行。

国欢原本已伸手揽上她的肩,听完她的话后,手在空中一顿。他看着她一头乌黑的长发散在枕上,最后伸手过去抚了抚她的头发,唇边凝结一丝无奈的苦笑。

就在众人以为嫁去蒙古和亲的会是嫩哲时,巴约特首领恩格德尔派来使者,声称听闻大英明汗有个侄女才华出众,歆慕求娶。

孙带闻讯后,一直以来保持事不关己的镇定自若不见了,她由一开始的心不在焉,到最后成日里魂不守舍。当听说恩格德尔为表求娶的诚心,已动身前往赫图阿拉,准备来与她会面时,她曾试图让肫哲替她往司文翰打探消息,可惜总是未能如意。

恩格德尔一行人抵达赫图阿拉城的那一天,城内暗潮汹涌,诸多权贵女眷皆打醒了十二分的精神,观望着这个大金史上,第一位会被外嫁蒙古的格格究竟花落谁家。

在初见恩格德尔的那一天,从失落到希望,再到绝望,孙带觉得,或许这就是命。

恩格德尔正值壮年,长得人高马大,虽然看起来挺健硕,可在与孙带说话时,却刻意放低了声音,与他的体型相比特别格格不入。细看他的长相,其实并不难看,只是再好看的男人,五官隐在一把络腮胡子后面,也难以显出其清俊的气质,更与儒雅沾不上一点儿边。

孙带心目中的男人,恰恰是那种懂得风雅,才高八斗,不提能吟诗作对,至少也得是满腹经纶那般的才子。在打量恩格德尔的过程中,她脑海里已是不知不觉的拿达海与之做了一番对照。而这一比之后发现,哪怕现在的达海满身落拓,那也落拓得有一股子不羁的风采。

因为有了这么个强烈的对比,使她原本已失落的心又不由自主的活泛起来,外人看她神色平静,不悲不喜,似乎正逆来顺受的接受了对面的蒙古莽汉,谁也不知道在内心经历过各种痛苦煎熬挣扎后,孙带给自己鼓足了全部勇气,下了最后一个决心。

想明白后,她等不及宴席才开,双方刚刚落座,她顾不得见面后恩格德尔对她有何评价和看法,她内心激动,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微微战栗,她凭借着最后的那股冲劲,亟不可待的离席而走。

在阿巴亥眼中,脸色发白,两眼发直的孙带被未来夫婿吓得落荒而逃的结果,是她十分乐意看到的。孙带越是不满,她越是要想方设法促成这门亲事。

孙带退席后,径直跑去了司文翰。

她跑的极快,根本不去顾及侍女追不追得上她的脚步。

如今的司文翰巴克什人数激增,已远非当初无人问津时可比。她刚到那时,气没喘平就开始搜寻达海的身影。可惜遍寻未果,只有一少年正在达海的书桌前做着整理。

“图沙!”她一边喘气一边急切的抓着少年问,“达海在哪里?”

“哦,四格格你果然来了!”图沙欢快的说,“达海巴克什果然料事如神,他说你今儿一准会来,你果然来了。你可有好几个月没来我们这里了,四格格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呢?今年大汗不是说让大福晋多多照应宫内庶务了么,你怎么还这么忙呢?”

孙带两眼发直,原本因为兴奋而发亮的双眸,一点点的黯然下去:“他……人呢?”

“哦,达海巴克什出宫去了,他说今儿天气好,冰融雪化,春暖花开,正是踏青的好季节,所以一大早就出门去了。”

她心口一紧:“他知道我要来,却……出门踏青?”

图沙并没留意孙带的眼眸红了,眼眶里隐隐憋着泪水,只是努力回想了一番早上达海的言行,如实相告道:“好像是的……他暂时应该不会回来,说是和大汗告过假了,要往明边去走上一走,找一些天朝文人交流一番,集思广益……”

孙带心痛如绞,只觉得方才鼓足的士气如今已是如洪水过闸,一泻千里之后,所剩无几。她心上颓然,努力将眼眶中的眼水眨了回去:“好。我知道了。”

她素来心性坚忍,即便内心已是痛楚万分,面上依旧强撑着半点不露:“我……走了。”

“格格这就要走了吗?”图沙浑然未觉,“等达海巴克什回来,我会告诉他,格格来找过他的。”

孙带听后,几欲落泪。忙仓促点了点头,转身昂步走了出去。

司文翰内人来人往,却无一人留意到她匆忙来去时的异样。

图沙看她出门后,继续埋首整理书桌。达海早晨走的匆忙,几乎事先毫无预兆,只是突然说了声要出门,便匆匆忙忙的离开了,连桌子都没好好整理,桌上依旧摆着前几日翻译的各类书籍,笔墨纸砚依旧铺开在桌面上。

图沙一样样仔细收起,正准备将叠成摞的书册放回书架时,突然在其中瞥到了一本《诗经》,不由好奇的抽出来随手翻看。

“没想到达海巴克什还看这个,果然博览群书。”

书页已泛黄,不知道翻阅了多少遍,书页两角已微微起卷。他捧在手里,随手翻阅,却不小心在书页中翻到了一张写满涂鸦的纸张。

满页汉字,字迹有端正的,有潦草的,图沙才刚刚接触汉文,他并不清楚这些或端正或潦草的包括了汉字的各类书法笔体,但这不妨碍他的审美判断力。

他觉得这些字迹写的好看极了,不由心喜难忍,左手捧纸,右手食指对照着纸上的墨迹凌空虚画。他临摹兴起,细细辨认汉字的本意,不知不觉间喃喃念出声来:“爱……四……娘……”

恩格德尔对孙带的喜爱之情超出了众人的想象,谁也没料到世上居然还有如此奇特的一见钟情。孙带对恩格德尔诸多不满,甚至为了躲避恩格德尔的纠缠,已将素来冷情的性子发挥得淋漓尽致,有时候看着孙带冲着恩格德尔发脾气,跟随在她身边的肫哲都几乎要被吓哭出来。

“我跟你说了几百遍,我不喜欢你,也不想嫁给你,你快些回你的蒙古去,总这般厚颜赖在赫图阿拉做什么?”

面对孙带近乎刻薄的讥讽,恩格德尔却不生气,反而笑嘻嘻的照样尾随其后:“我向大英明汗请求他把美丽的你嫁给我为可敦,大英明汗没有反对。我想,我是有资格向你表示我对你的爱意的。”

孙带被他缠烦了,用手捂着耳朵大叫:“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哦,别这样。”恩格德尔夸张的耸肩,“我知道你聪明绝伦,你听得懂我说的蒙古话。到底要怎样你才肯答应跟我回蒙古,我发誓,我们的草原一望无际,牛羊成群。美丽的孙带,你跟我回去,巴约特的草原上每天都能响彻着动听的歌,我弹着马头琴,你跳着舞……”

“够了!”她恨不能自己真不懂蒙语,好过像现在这样受他百般折磨,“我不喜欢讲蒙语,要娶我这个大金格格,得说我们女真话。”

恩格德尔眼睛一亮,立即停下刚才的高谈阔论,肃了肃容,双手搁在胸口,一字一顿的说:“孙带格格,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