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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为偶(126)+番外

穆图尔贺脸上毫无一丝血色,上半身半靠在抱枕上,湿漉漉的头发贴服在额头鬓角,她精神不算好,一双眼却像是宝石般熠熠生辉,极是闪亮。她将两个妇人从头打量到脚,看着两人抱孩子,喂奶,然后微微点了点头。

苏宜尔哈知道这算是对乳母的认可,正要说话,见岳托一脚跨了进来,不由错愕的愣住。

穆图尔贺道:“你带她们出去,我有话和大爷说。”

苏宜尔哈正蹙着眉头表示不悦,穆图尔贺的大丫头纳扎里已不动声色的挽着苏宜尔哈走了过去。

房里除了岳托和穆图尔贺,还剩下两个人,一个是穆图尔贺的陪嫁丫头锦歌,还有一个是中年妇人,穿的虽是宽大长袍,头发梳的却是汉妇的发髻。

岳托一进门就已经留意到了廖婆子,廖婆子却是自始至终都是低垂着头,眼睛盯着地面,似乎对周遭的一切视若无睹般。

岳托目光被廖婆子吸引,所以并没有觉察到替他搬来椅子的锦歌讨好中带了一抹羞涩。岳托缓缓坐下,终于将目光从廖婆子身上收了回来,穆图尔贺将锦歌和岳托的表现一一收入眼底,亮晶晶的眸瞳中稍许暗淡下去,嘴角似有似无的扯出一丝苦涩的冷笑。

“辛苦你了。”岳托握住妻子的手。

穆图尔贺的双手带着粘糊糊的汗水,透着寒雪般的冰冷。

她没有抽开手,反而反手将岳托的手用力拉住:“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她的语气是那样的理所应当,因为说的急,她用的不是恳求或者商量的口吻,而是一种肯定的,命令的语气。岳托微不可察的心生反感,但看到妻子满脸疲惫憔悴的样子后,心里不由软了。天大地大产妇最大,他何必非和一个刚刚替他生完的孩子,且是在鬼门关转了一圈才回来的女人斤斤计较?

“你说。”

穆图尔贺深吸一口气,指着锦歌道:“你收了她当通房吧……等孩子们过了满月,再抬她做小福晋。”

这回轮到岳托倒吸一口气。

第三十九章

因是在生产时帮过大忙的情分,所以双胞胎满月时国欢夫妻自然收到了请帖。阿木沙礼看到请帖子,大大的一怔,国欢观其面色郁郁,便道:“不想去就不去吧,我叫松汀把礼送过去也算尽到一份心。”

“不用……”她的脸色不太好看,即便如此,她却很快的否定了国欢的建议。

到了宴席正日,阿木沙礼跟着国欢赴了宴,到了才知这场满月宴规模小的可怜,除了大贝勒自家的几个人外,只不过请了四贝勒一家和国欢夫妻寥寥十余人。

男人们在前厅聊政治聊渔猎聊女人,阿木沙礼只与岳托匆匆打了个照面,便自觉的跟着葛戴去了后宅看产妇和孩子。她从早起便有些神不守舍,眼皮突突的跳个不停,心里忐忑着。葛戴见状,便在路上拉了她的手叮嘱道:“一会儿见了岳托福晋,你可别露出丁点痕迹来。”

她听的不明不白的,刚想问,葛戴却拍着她的手背,低低叹了两句,没有多做解释。

两人在纳扎里的带领下进了屋子,纳扎里有点儿神魂不属,进门竟也没通禀。葛戴和阿木沙礼前后脚的刚进了屋门,就听卧室里传来穆图尔贺嘶哑的喝骂声:“去把岳托给我找来……你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你嚎什么丧?”

啪的声,房内传来器皿打碎的声响。

穆图尔贺愈发恼了,声嘶力竭的喊:“养你这么大,真个儿是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早知道你是这么个讨债的,生你下来的时候就该掐死你……”

阿木沙礼犹豫不定,葛戴听了个大概,也不等纳扎里打帘子了,主动撩了门帘进了屋。阿木沙礼尾随其后。

靠门口摔了个茶杯,兰豁尔顶着一脑袋的水渍,像个被雨浇透的鹌鹑般缩着肩膀瑟瑟发抖。穆图尔贺躺在床上喘个不停,她脸色焦黄,双靥凹陷,眼圈淤黑,加上披头散发的样儿,活似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阿木沙礼再有心理准备,也万万没想到穆图尔贺竟会变成这副模样,不禁一怔,穆图尔贺却敏感的立即觉察到了,目光冷飕飕的扫过来,落在阿木沙礼身上。

“呵呵,真是稀客……”她说话喘息像是在拉风箱,喉咙里似乎卡着口痰,上不来,也下不去。

阿木沙礼根本没听进去她说了什么,只是觉得她的样子在这一个月内实在变化的太过惊骇。

“福晋,您漱漱口。”床边的锦歌递过来一盏茶。

站在靠门边的兰豁尔突然动了起来,从一只小鹌鹑突然变身成为一只灵巧的小梅花鹿,轻巧的奔过去,端起床榻边的痰盂,捧给穆图尔贺:“额涅,你别生气,都是我不好。”

话里带着哭声,以及鼻腔浓重的抽吸声。

阿木沙礼心头一暖,刚觉得兰豁尔乖巧懂事,穆图尔贺却已抬手打飞了痰盂。

痰盂咣当砸在地砖上,发出的声响吓得锦歌捧盏的手都抖了抖,兰豁尔更是犹如惊弓之鸟般往后直躲。

第三十九章

“你个惯会装腔作势,卖弄乖巧的小骗子!”穆图尔贺手指着兰豁尔,粗重的喘气,两眼翻着,仿佛随时随地一口气便要接不上来似的,“你还来弄虚作假,指望把我气死了,以后就有好的巴尼克额涅[1]来待你是不是?”

兰豁尔哇的放声大哭,扑倒在床前:“额涅,我不敢了,我真不敢了!你别不要我!你别死……我、我只是……”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显是真被穆图尔贺说的狠话吓坏了。

阿木沙礼于心不忍,但她没动,由着葛戴一个人上前将兰豁尔抱了起来,细声哄了两句,掏出帕子替她擦眼泪。

见穆图尔贺躺在床上因为喘不过气来,胸膛起伏,一张脸瘦得颧骨高耸,双靥带起不正常的病态绯红,葛戴不由叹道:“你也该好好保养着身子才是,大格格才多大,你这样骂她只会吓坏她,她哪里就懂得那许多……”

穆图尔贺眼泪不停的从眼角滑落,渐渐的呜咽声起:“我怕是不行了……”

“快别说丧气话。”葛戴随手将兰豁尔往身后一递,阿木沙礼下意识的伸手接过。葛戴替穆图尔贺掖了夜被角,替她擦着眼泪,“你刚生完孩子,心绪不稳,别胡思乱想。以后可别再拿孩子撒气,她那么小,要真以为你不疼她,不要她了,岂不是得吓坏了她?”

兰豁尔被阿木沙礼抱在怀里,小声啜泣着,一听这话,忙挣扎着下地,趴在床边红着眼哭道:“额涅,我再不淘气了,我以后一定乖乖的,我保证带好弟弟妹妹,再不胡闹,不去正屋惹嫲嫲生气,不嘴馋去偷六叔的东西吃,我保证听话,以后不胡乱扯谎了,我、我不是小骗子……额涅你别不要我!额涅——”

兰豁尔边说边哭,一头扑到穆图尔贺怀里。

穆图尔贺身子僵了僵,慢慢的软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她头顶的额发,眼泪止不住的簌簌往下落。

“兰豁尔。”

“额涅。”

“你头发长长了,去把剃刀拿来,额涅给你剃剃头吧。”

这一个月以来,她一直躺在床上,诸事不理。兰豁尔的头顶已经长出一茬密密的黑发。

锦歌将剃刀等工具给翻着出来,穆图尔贺借靠在抱枕上吃力的给兰豁尔剃头,葛戴有心帮忙,却被穆图尔贺谢绝了。

兰豁尔乖乖的坐在床边,一双哭红的眼里盛满了笑意。

葛戴夸了句:“兰豁尔的头发长得真可好,又黑又密。”

“那是额涅给我剃头剃的好,额涅说,头发要时时剃,这样以后大了留的头发才漂亮。额涅!”兰豁尔活泼的转向穆图尔贺,“额涅,等我留了头,额涅给我梳辫子。我要戴大绒花儿。”

“嗳,别乱动。”穆图尔贺手上没什么劲,原就拿不稳剃刀,偏兰豁尔还那么好动。

阿木沙礼在一旁看她俩母女突然的吵架,突然的又和好,这一幕母慈女孝看得她一阵眼热,险些儿失态的流下泪来,忙找了借口,急匆匆地回到了前厅。

第三十九章

国欢一眼就看出了妻子的不适,便佯作不胜酒力,带着阿木沙礼坐了马车回家。

回去的路上,国欢询问:“穆图尔贺给你脸色看了?”

她摇头,脸上带着茫然:“没有。只是穆图尔贺的气色不是太好,兴许是这次生产伤到了身子。”她羡慕对方有个如此乖巧懂事的女儿,这话却如何说得出口?

“她的确伤到了身子,怕是……”

国欢的欲言又止令阿木沙礼心头一跳,她也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是幸灾乐祸多一些,还是惋惜震惊多一些,种种复杂的情绪交杂在一起,纷乱的她根本抓不住任何一点头绪,只是茫茫然的反问:“什么意思?是以后再不能生了,还是……”

“时日不多了。生产时为了顺利产子,用了虎狼药,掏空了她的身子。”

她惊骇不已:“竟是这般严重?”回想起自己当初似乎也曾经生不如死,可最终不也熬过来了?自己不也是活的好好的?

“眼下不过是用银子续命,能熬一天算一天吧。”

穆图尔贺的病并没有拖太久,两个小女儿没满半岁的时候,她终于还是没熬过去。为了不让孩子们难过,趁着过年的时候,岳托将长子长女一并儿送到了四贝勒府,托葛戴照应一二。葛戴那会儿刚刚丧子,年前一场风寒先是要了洛博会的命,紧接着被传染到的洛格也没幸免。两个年幼的孩子双双夭折,将整个家都搞得乌云残月笼罩般死气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