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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为偶(32)+番外

她嘴里喊着“不疼”“不疼”,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也不知道喊了多少遍,终于眼前一亮。

乌吉嬷嬷放开了手。

岳托平躺在炕上,身上盖着被子,额头顶着一块湿帕子,巫医站在炕边上在擦手:“热度退下去就沒事了,这次的伤倒是其次,主要还是受了惊吓。待我出去再请一次神,自然就好了。”

色尔敏道了谢,给了赏钱,请巫医出去。

莽古济坐在炕的那一头,目光幽幽地看着岳托,好一会儿才无奈地叹了口气。回过头,遽然发现女儿泪流满面地坐在岳托边上,满脸悲伤。

“阿木沙礼?”

“哥哥……”她沒有听见额涅的呼唤,只是低头看着岳托,“等你裁了,我陪你一起玩。我保证不让人再打你,谁要是打你,我就……我就打他!”

岳托眼皮无力地抬了抬,最终沉沉地阖上。

莽古济又是一声叹息。

第二十二章 同气连根(1)

木槿哭了一晚上,早上便起不來床了,一动就说头晕。

谷佳珲陪着五姐难受了一整晚,早上犯困得眼皮怎么也睁不开,却怎么劝都不肯去说,一张嘴就在那骂布占泰厚颜无耻。

穆库什沒法可想,只能在一旁唉声叹气,巴布泰倒觉得妹妹嫁给布占泰沒什么不好,毕竟是一个部族的首领贝勒,地位与阿玛相等。

巴布海直摇头:“说一千道一万的好,木槿不想嫁也是白搭。”

“婚姻是父母之命,哪有她愿或不愿的,你看穆库什,阿玛把她许了两次婚都未成,她怎么就沒抱怨?说到底是木槿太娇气了。想想三姐,她堕的时候不也作死作活地不肯嫁去哈达,闹得那么大,最后不还是得嫁?三姐那么个暴躁脾气都沒拗得过來,木槿这样的,能让阿玛改主意吗?这世上能让阿玛回心转意的人,除了故世的玛法和嫲嫲[1],我看也只有那个大屋里住的……”

“你闭嘴。”嘉穆瑚觉罗氏呵斥巴布泰,“你妹妹都这般难过了,你还在这说什么风凉话?”

巴布泰恨恨地将头一甩:“我哪说错了,这事是我们能决定得了的吗?连三姐都违背不了的事,额涅你还是早点劝劝五妹,别拗着性子了,哭有什么用?白白浪费的眼泪……”

穆库什叱道:“九哥,你少说两句吧。”

话刚说完,就听炕上躺着的木槿,哇地一声放声嚎啕大哭。

谷佳珲瞪向巴布泰:“九哥最讨厌了,你自己娶不上媳妇,就会埋汰欺负自己的亲妹妹。”

巴布海不冷不热地在边上讥讽:“九哥可不是娶不上媳妇,九哥是担心养在外头的那个布雅福晋[2],这要多去个几回,万一肚子里面不小心揣上了,那可就麻烦了……”

“什么?”众人惊呼。

嘉穆瑚觉罗氏一阵眩晕,险些摔倒,穆库什及时扶住了她,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九哥?巴布海说的可是真的?你……你怎么能这么胡來?”

他们兄弟两个还沒分家,也就沒有职位和收入,每月所花费的银两如果仅靠着公中的几个月钱,根本不够用,她们姐妹三个和额涅,整日偷偷做了针线拿出去卖钱贴补家用,就连巴布海小小年纪也懂得家中生计不易,时不时地去山里打些野味回來打打牙祭。

巴布泰是嘉穆瑚觉罗氏第一个孩子,难免娇纵了些,却沒想到会把他养出这么个公子哥脾性來。自己不事生产,整日与莽古尔泰和德格类这两个阿哥厮混玩耍,莽古尔泰和德格类是什么人?他们两个生來就是嫡子,有衮代掌家,要什么有什么,巴布泰凭什么跟他们比?

这下倒好,旁的都沒学会,纨绔的习性倒学了十成十,还沒成家立业呢,倒先养起野女人來了。

这要是传扬出去,元妻还沒进门,就先养了外室小妾,再加上巴布泰的人品和身份,哪个有头有脸的人家看得中他?肯把女儿嫁给他?

“我哪里胡來了?我……我都十六了!”巴布泰涨红了脸,一时也沒顾得上在弟妹跟前言语避讳些,只抱怨道,“老八有病,他不想要女人,难道别人就都得跟他似的,守着当和尚啊?”

“你!你!你……”嘉穆瑚觉罗氏气得说不出话來。

穆库什啐了他一脸,跺脚道:“你哪里像个哥哥的样儿,在弟弟妹妹跟前说这个,也不觉得臊的慌!”

巴布泰讪讪地说:“这有什么,你早晚也要嫁人的,五妹都要嫁了,你的婚事还远么?”

木槿悲鸣一声,掀了被子从炕上滚了下來,头发散着,一双眼又红又肿,活像个厉鬼似的。谷佳珲伸手要扶她,她一把推开,也不穿鞋,跌跌撞撞地要往外头跑。

穆库什大叫:“快拦住她!”

巴布海机灵,一把拦腰抱住了五妹。

木槿大哭:“我去找她!我去给她磕头!我去求她!!她一定有法子让阿玛改主意的……我不要嫁给布占泰,我死也不要嫁给布占泰!”

谷佳珲急道:“五姐,你要去找谁?”声音里已是带着哭腔,“我陪你一起去磕头!”

巴布泰叫道:“别添乱了,你还真要去找布喜娅玛拉啊,八哥在屋门口养了两条大猎狗,你这样疯疯癫癫地过去,沒等你人靠近门廊呢,狗就咬你脖子上了!”

木槿疯狂哭叫:“我死也不嫁!我死也不嫁!”

穆库什扶着嘉穆瑚觉罗氏,眼泪默默流下,劝道:“木槿,你就不要闹了,你是想把额涅逼死么?”

木槿安静了下來,凄惨地呵呵笑了两声,用一种决绝的语气怅然说道:“我宁可死,也不会嫁去乌拉!”说完,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气,她突然挣开巴布海的胳膊,低着头往檩柱上撞去。

巴布泰眼明手快,一个箭步冲过去挡在檩柱前头,木槿一个猛子撞在他的胸口上,把他撞得后背咣得撞上柱,他一时疼得沒缓过來劲,差点背过气去。

木槿虽然沒受伤,却也撞晕了,人软软地瘫倒在了地上。

谷佳珲和巴布海一边一个,撑着她的腋窝,把她从地上架了起來,往炕上拖。

巴布泰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揉着胸口,气不打一处來:“你这是作死给谁看呀,你这么闹腾,不就是为了个党奇吗?罢罢罢,我去找他,看党奇那小子怎么说,好歹让你死了这条心吧!我还是那句话,阿玛做的决定,谁也改变不了!”

穆库什扶着嘉穆瑚觉罗氏在炕沿边坐下,嘉穆瑚觉罗氏看着炕上躺着的木槿,伸手颤巍巍地拂去遮挡在女儿脸颊上的乱发,泪水涟涟:“是额涅沒用……木槿,你就认了吧。你要恨,只恨你托生在了爱新觉罗家,却只是个格格,不是阿哥的命。”

爱新觉罗家的女儿,不论嫡庶,婚姻大事,从來都是身不由己的。无论是大格格东果,二格格嫩哲,三格格莽古济,这三个出嫁了的格格,个个都是嫡出,却半点儿沒有因为自己身份高人一等而能对自己的婚姻有半点选择的余地。

!!!!!!!!!!!!!!!!

[1]嫲嫲:也写作妈妈,满语发音mama,祖母、父之母辈、老妪的意思。

[2]布雅福晋:满语发音buya fujin,是比小福晋(ajige fujin)还要低一等的外室妾。

第二十二章 同气连根(2)

其实何止是她们,就算是现在尊贵如阿巴亥,出嫁前身为乌拉前首领贝勒满泰的女儿,她嫁给努尔哈赤时又何尝是自己愿意的?

女儿家就是这个命!这是身为格格的宿命!

木槿人已经醒转过來了,只是伏在枕边哭泣不止,泪水无声无息地顺着她的眼角滚落,尽数湮灭于发丛之间。

。。。。。。。。。。。。。。

穆库什有些犹疑地站在门口,许是來回踌躇走动久了,那两条面目凶狠的猎犬警觉起來,冲她不是太友善地龇起了牙齿,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威胁声。

听到动静后的敦达里开门出來,见到门口红着眼泫然欲泣的少女后不禁一愣。

穆库什手指扭着帕子:“敦达里……”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來,自己來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四格格又是來找八阿哥的?真不凑巧,八阿哥又不在家。”

穆库什摇了摇头,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惆怅,她眼神迷茫地看着敦达里,讷讷地说:“也不是……八哥不在,我找……我找你,我是找你的……敦达里。”

“四格格有什么吩咐?”敦达里的声音是和悦的,虽然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少年期即将变声的低沉,然而与巴布海的粗犷沙哑相比,敦达里此刻的声音里凝聚着让人心定的东西。似乎不论什么事,只要说出來给他听,他就都有办法去解决。

穆库什茫然地想,敦达里就是这样神奇的人,从他六岁來到木栅,五年來他无所不能地替她解决了许许多多数不清的烦恼。比起活泼好动的安达里,敦达里更像是个安静理智的兄长,虽然他其实比她还小两岁。

“敦达里……”话到嘴边,她突然情怯起來,她跑來询问他,是否代表自己其实很在意他对这件事的看法?她不清楚,有种懵懵懂懂的情感堵在她的胸口,疏导不出來,也令她无法纾解。

“是,奴才在。”

敦达里的笑容永远是那么体贴温柔,多一分觉得太过虚假,少一分觉得太过薄情。

“木槿喜欢党奇……”她终于艰涩地开口。

“嗯。”他沒有任何惊讶或者质疑的表情,只是淡淡的,一如既往地作为一个忠实的聆听着。

“阿玛想和乌拉联姻,乌拉的首领贝勒向阿玛求了亲……木槿宁死不嫁。她真傻……婚姻这种事岂能由着自己的心意來?她真傻,是不是?且不说党奇喜不喜欢她,即便是喜欢的,两情相悦……那又如何?党奇今年二十一岁了,家中有妻有子,这样嫁过去便能得到了圆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