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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为偶(84)+番外

岳托所说的初六日起兵突然提前,这下子不止是赫图阿拉乱了,便是城外各处村落,也一个个都轰乱起来。

军令在身的岳托根本不敢滞留,等不得乌吉将莽古济领来,他只得将生死未卜的阿木沙礼托给色尔敏和廖婆子,急匆匆地走了。

廖婆子怕死,不敢在小寨子久留,鼓动色尔敏带着阿木沙礼往大城镇去,说是大的城镇容易找药。色尔敏既要瞒着廖婆子阿木沙礼的身份,又要提防着廖婆子撇下她们主仆私逃。好在廖婆子倒也朴实,真的一路赶着马车将色尔敏和阿木沙礼带到了一处大城。只是此时她们根本没注意,因为想避开赫图阿拉,她们走的方向反,越走越远,却是已离开建州境界,抵到了叶赫。这处有着三百户居民的城镇,正是叶赫边境的乌苏城。

等到乌吉与莽古济汇合,二人追寻着色尔敏这一路留下的记号找到乌苏城时,叶赫境内已传遍建州即将进攻的消息。

乌苏城周边的璋城、吉当阿城的百姓弃城退走,因时间仓促,老弱妇孺一时无力离开,便只得在瑟瑟害怕中紧闭门窗,听天由命。

阿木沙礼醒来后,莽古济在满城惶惶中,决定离开。可没想到的是,因为混乱,她们这一行四个皆是妇孺,她们栓在借住人家院外的马车竟被人半夜偷抢而去。这在民风淳朴的平时是根本不会发生的事,奈何战乱一起,什么人性道德都已靠边站了。

没了马车,五个妇孺根本寸步难行,更何况她们当中还有一个病弱的大肚婆。

九月初七,乌苏城爆发痘疫!这是比战乱还让人恐怖的一件事,不知道领主是如何打算的,下令全城戒严,封堵出口。于是,和璋城和吉当阿二城相比,虽然留守百姓更多,然而全城却显得更加毫无人气,犹如一座死城!

第十二章

“左右都逃不过一个等死了。”乌吉的腰伤养得已差不多,可她这会儿看起来两鬓斑白,显然这几日的惊吓让她瞬间苍老了许多。

相比莽古济等人的恐慌,阿木沙礼却显得淡然许多。她每天躺在简陋的炕席上,睁着眼睛,如果没人跟她说话,她能这般睁着眼睛躺上一天。

九月初十,建州四万兵马围攻璋城、吉当阿。

岳托夹杂在人流中,看着满城妇孺尖叫哭泣着像牲口一般被人从屋子里拖出来,用绳索捆绑着驱赶。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沉甸甸的,不可自控地走着神儿。

身后有人催马踱到他身边,伸手按在他肩头:“在想什么?”

岳托侧目,发现是多积礼,于是哂笑摇头,只是不语。

“第一次出战,你能这般表现已是不错,以后多出来几次也就习惯了。”多积礼冲着他笑,他的背后,是乱窜的建州士兵用火把在四处点火,火光冲天而起,浓烟滚滚,“我们这边突袭的消息不知怎的走漏了,要不然,这城里绝对不止这么点儿收获。这一趟出来亏了。”

多积礼按在他肩头的手又拍了两下,鼓励道:“不过你不用失望,积少成多,这趟少不得能分到些好处的,你八叔托我多照应你,他对你这个侄子可真是不错。”

岳托心神一凛:“八叔看得起我,我定然不会让八叔失望!”心中激荡,抛开方才脑中的胡思乱想,手中腰刀一扬,斗志顿生。

多积礼点了点头,赞许道:“是做巴图鲁的料!回头找块好生铁,再打上把好刀。你这刀在马上用,未免短了些。”远目望向城内,挥手道,“这里差不多了。走!我们去乌苏城!”

建州攻下璋城和吉当阿后,继续围攻乌苏城。领主闭城不出,全城戒备。此时城外建州兵马如密林流水,甲胄耀眼,如腊月冰雪,严正以待。

出去打探消息的色尔敏喘着粗气跑了回来,脸上笑靥如花,一扫方才紧张的情绪:“看样子是要招降的。”

若是招降,那便不会再起战火,只是得看乌苏城的权贵们怎么考量了。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投降建州,还是负隅顽抗,向叶赫以示忠诚?

“这个城的权贵是哪些人,什么脾气?”莽古济小声询问。

色尔敏便又去向借住的住户打听,不过没等到这城内领主的事给打听清楚。乌苏城的权贵三坦、胡希木二人已打开城门向努尔哈赤投降。

是夜,努尔哈赤在城内设宴,以金巵赐酒,赐赠三坦、胡希木镶嵌三颗东珠的金佛暖帽。三坦、胡希木喜出望外,于是宾主皆欢。

趁着夜色,莽古济用一颗东珠换了一辆骡车,五个人借机出了乌苏城。

骡车没有车厢,只有一块厚重的木板两个车轮,地方又狭小,只容得莽古济母女二人一卧一坐。

莽古济怔怔地望着天上灰蒙蒙的月亮,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十二章

阿木沙礼伸手过去握住额涅的手,轻轻说道:“以后,我会给额涅十颗、百颗东珠……每一颗都要比您失去的那一颗大……”

莽古济低头:“傻丫头。”眼角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额涅不是为这个……额涅是觉得,之前还说不会再让你吃苦受罪,可到头来,却依旧没有护住你……”

阿木沙礼抬手欲擦莽古济眼下的泪痕,莽古济见她满脸忧色,忙强装笑颜,侧头用袖子胡乱擦去眼泪。

阿木沙礼喟叹一声,仰卧如墨色般的夜空,长久不语。

在同一片夜空之下,一袭靛蓝色长袍融入黑夜之中。庭院中的少年仰望夜色,如雕塑般凝立不动,双手负在身后,任由衣角在风中飒飒作响。

一青衣少女急匆匆地从屋里走了出来,快到少年身后时忙有收敛了步伐,减慢了速度:“二阿哥,该吃药了。”她端着那碗黑黢黢的药,体贴地递到他手边。

“太烫。”

“已经放了好一会儿,不烫了,温温的,正好入口。”她讨好地冲他笑,递碗的姿势一点儿没改,双腿微曲,半蹲着。

国欢看也没看,随手接过碗,嘴唇触到碗口时,那即便闻惯的草药味仍旧令他觉得一阵儿恶心。他皱着眉心,将药慢慢啜着,舌尖触到药汁时,他说道:“今儿换药了?”

月光下的少年美好得犹如一个神祗。

少女站直了身子,仰头专注地看着他喝药:“是呢,前几日廖御医给您诊完脉不是嘱咐用完以前的药后得按新方子了吗?廖御医说您就快要成亲了,以前用的药得停一段时日……”

“知道了。”国欢很不耐烦地打断她,“你太啰嗦啊,松汀,这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啊。”将空碗还了给她。

松汀吐了吐舌,莞尔娇俏的模样说不出的伶俐可爱,国欢错眼间瞥见她的笑容,不觉微微愣住。松汀手一抬,趁他愣神的空隙,将事先准备好的蜜饯果脯塞到他的嘴里。

“什……么。”甜甜的果肉香气冲淡了满嘴中药的苦涩。

松汀冲着他笑,月光下的笑容耀眼而明亮。

国欢僵硬地扭过头去,脸色却沉了下来:“事情都安排妥了?”他慢慢咀嚼着,说出的话却一点儿都不含糊,隐隐还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果决。

松汀果然收了戏谑的顽皮,正色道:“已经找人跟着了,不会再出事的。”

“哼。”

他鼻腔中冷冷一哼,还没说其他的话,却已让松汀心里一悸,慌乱解释道:“前几天的事……只是一时疏忽,万万没想到会打草惊蛇,让阿木沙礼格格那般不安……”

“你们的万万没想到,这万万……也太多次了。”他不爱听这种辩解,越解释越代表无能。

显然松汀也十分了解他的秉性,见他动怒,急忙跪下认错,不敢再多说一句。

“你起来。”国欢挥手,“这不是你的错,是我失策,竟然会让讷苏肯那个蠢人去办这事。”

第十二章

“您这……这不是因为讷苏肯才近身伺候您半年,且未曾在外人跟前露过多少次脸,达春觉得他脸生,混做都堂家的车夫也不容易被认出来吗?”

“哼,脸生,却不还被岳托认了出来,反叫他起了疑心?结果不仅吓到了阿木沙礼,还引了条嗅觉灵敏的狗上去……这真真儿是……”他摇了摇头,挥手道,“你告诉达春,之前想出的招数一个比一个烂,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但这一次出了乌苏城,若是再把人给弄丢了或者再蠢蠹地将人陷入绝境,他就跟讷苏肯一样,不用再回来见我了。”

松汀怯怯的:“是。”并不起身,仰头偷偷窥探他的脸色,小声道,“您真的不打算让讷苏肯回来了?这大半年下来,廖御医可说讷苏肯天赋不错……由他伺候着您……”

国欢眼眸一利:“我身边不差他这么一个奴才!若是人人都仗着自己有用便妄想让我高看一眼,呵……”

松汀吓得一哆嗦,只觉得主子话中有话,不仅仅是在说讷苏肯一人。

讷苏肯为人老实,不太会看人眼色行事,本不适合做贴身伺候的活计,可谁也没想到这么笨拙没心眼的一个人,却在学医上头颇有天赋。惹得那位从前在明国太医院做过御医的廖老先生动了爱才之心,竟然破格收做了弟子,悉心教导。

国欢自幼吃药如同吃饭,廖御医医术再好,年纪也大了,不可能随传随到的近身随侍。讷苏肯的天赋,让松汀等人如获至宝,再加上他人虽拙了些,不过是老实淳朴,不够机灵,不等于说是傻子。和老实人一起共事,这半年下来,反倒让松汀越来越满意讷苏肯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