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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你,你爱我,一辈子,好不好/一千零一叶(出书版)(48)

庆宁医院,她没去过,但却不能说没听说过。在这个城市待了四年多,庆宁医院是一家病人光顾最少,却最常被人挂在嘴上的医院。千叶对于本地方言稍许懂得些,其中有句经典的骂人话就是有关庆宁医院的——你是不是该到庆宁医院去瞧瞧?你是不是刚从庆宁医院跑出来?

庆宁医院,H市定点挂牌的精神病医院。

她觉得自己很冷,即使屋子里暖意融融,但那种不可抵抗的冷意还是一点点包围住她,丝丝缕缕的渗进她的骨子里。

她开始打颤。

Ivan点了支烟,慢悠悠地吐气:“我刚从市公安局出来,想尽了一切办法,托了所有人情去疏通,但还是没能挽回这样的结局。凌家在H市到底有多大的影响力,我有所耳闻,今天总算见识到了。千叶,这事算清晨咎由自取,我没打算再让你搅进来,你把孩子打掉的时候,我相信你就已经决定和清晨分手了。你的决定,我会尊重,不管清晨有多不甘心,有多愤怒狂躁,这些都是他个人的事,和你无关了……你说你想见他?可是你求我没用,清晨现在在庆宁,又是公安局强行拘留羁押进去的,你现在根本见不到他。”

“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

“为什么会惊动警方?你很聪明的,清晨病情正处于不稳定状态,任何不善的言辞都会成为引发他情绪失控的导火索,他为了你自杀,逃出医院,连续几天几夜长途往返奔波,身体的支撑早就到了极限。凌向韬选在这个时候告诉他你怀孕流产的消息,简直就是要了他的命。苏千叶,我真的不知道你爱不爱清晨,但我能很明白地告诉你,清晨爱你,爱逾性命。”

她不停地颤抖:“为什么?你是在讲笑话吗?两天前你告诉我他不爱我,现在你又说他爱我?”

她猛地掀起了眼睑,充血的眼球里盈满悲愤的泪意,那一瞬,Ivan突然觉得自己心虚到发颤,下意识的眼神回避,不敢直视。

是哪里错了?又或者是谁错了?

千叶霍然站起,不顾眼前陷入发黑的眩晕,哑着声嘶吼:“你就是这样!喜欢故作上帝般的高姿态去判定别人的感情,什么都是你说了算,什么都是你认为的才是对的,什么都是你……”

胸闷,眩晕,眼前金星乱闪,然后……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小的时候,妈妈一面忙于工作,一面又要照顾生病卧床的外婆,无暇照应时千叶便只能成为幼儿园的门卫值班室里的常客。每当看着身边的小朋友到了中午午睡或者下午放学的时候都会被家长接回家,最后整个幼儿园只剩下她时,她就只能手里捧着妈妈买的图画童话书,默默地躲在角落里哭。

书里有个长得很漂亮的白雪公主,千叶原本很喜欢她,讨厌那个坏心眼的王后。那时候她才略微记事,记忆里充斥的全部都是酗酒烂醉的爸爸对妈妈挥拳相向的恐怖镜头。有次她看着童话书很幼稚地问幼儿园守门的老爷爷,如果有一天爸爸把妈妈打死了,是不是她就会变成白雪公主?

老爷爷最后是怎么回答她的,具体说了什么她早已记不清了,只深深记住了一个意思,老爷爷指着童话书说,不可能,因为苏千叶不是公主。因为这个答案她哭了,哭得很伤心,以至于那天妈妈来接她时,她还在为自己不是公主的事实而揉着眼睛不肯回家。

妈妈在了解原委后,无奈地安慰她:“我们叶叶虽然做不成公主,但是可以成为灰姑娘啊!”

灰姑娘,辛蒂瑞拉,一个同样没有妈妈的童话女主角。

于是千叶喜欢上了灰姑娘。

童年是稚气的、天真的,也是可笑的,那段时间她甚至幻想着爸爸赶紧帮她找个坏心眼的后妈,然后自己就能变成灰姑娘。

直到她进入幼儿园大班的那年冬天,这个傻气的梦终于被爸爸用拳头帮砸碎了。当酗酒后越来越管不住自己的爸爸开始将拳头挥向女儿时,当母亲抱着幼小的她替她承受暴力时,当她们母女被打得遍体鳞伤时,她的梦终于破灭了。她不再幻想有后妈,比起换个新妈妈,比起那个垂涎已久的梦想,她在那时很现实地想,如果……能换个爸爸该多好,即使,她以后再也做不成灰姑娘。

她,也曾有过这样不切实际的梦想,可是现实让她早早地明白,与其不切实际地做梦,不如着眼眼前。

很多年以后,当父亲冰冷的尸体被人扛回家,妈妈抱着她恸哭不止的时候,她心里除了难过之外竟还有一种解脱。

终于可以结束噩梦了。

她想,她其实是很自私的。

她曾经幻想成为灰姑娘,但她却比任何人都明白那些不过是虚假不可靠的幻想罢了。

童话的结局,最终王子和灰姑娘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都是骗人的。

她早已不是孩子。

但隐藏在内心深处,谁能察觉到,她其实也幻想过有位英俊帅气的王子能从天而降解救自己?

“清晨……给我水……”呢喃声断了,她终于醒了。

梦是会醒的。

终究会醒来。

她眨眨眼,慢慢适应眼前的光亮,然后发现一只白瓷咖啡杯正凑在自己唇边,温热的水汽慢慢氤开。

“喝水。”在千叶睁眼又保持呆滞表情半分钟后,Ivan终于开口,仍是一贯命令的口吻。

“谢谢。”

记忆在倒带,她慢慢想起昏厥前发生的一幕。温热的水滑入干涩的喉咙,热辣辣的是一种难言的痛。喉咙被温水湿润后舒服了许多,她捧着杯子环顾四周,房间里的布置有些眼熟,窗前的白色纱帘遮挡不住灿烂明媚的阳光,细小的尘埃在晨光中不停地飞舞。

这是清晨的房间,她记得。

闭上眼,初识时那抬头惊艳的一瞥,她至今还牢牢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你身体很虚,需要好好休息。”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和她说什么。

千叶外表看起来并不是很强势的人,但越接近她,越会清楚地了解到她骨子里的骄傲和冷漠,他不清楚这是她童年的经历所造成的,只是为她偶尔表现出的刺猬般的疏冷感到莫名的心疼。

“有什么办法可以见到清晨?”她靠在床枕上,头微微扬起,削尖的下巴,雪白的颈。

他有些眼晕,差点儿无法集中注意力。

她的脸面向他,可是双眼的焦点并没有落在他身上,她眼里没有他,他知道。

他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却发现自己整晚守在床头照顾她,刚才打了会儿盹还没来得及把眼镜戴上。

他近视的度数并不太深,不戴眼镜其实也能看清东西,但他却早已习惯透过镜片去看人。

他没接话,千叶却已喃喃地自问自答:“是不是得去跟凌向韬求求情?能不能告诉我,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清晨回来了,为什么会被关到庆宁医院?”

“细节我不想描述,简单地说,清晨去公司找你,受了些刺激,和凌向韬动了手。凌向韬没受什么伤,但是劝架拉扯的过程中,大楼的一名保安从楼道上滚了下去,撞伤了头,于是有人报了警……”

尽管没有细节的描述,但千叶从这样的只言片语里还是听出了当时场面的混乱,她觉得胸口发闷,闷得她喘不过气来,于是张着嘴用力地深吸了口气。

出了警,有人受了伤,被打的受害人中有个是市委书记的儿子,清晨有精神病史记录,他正在发病……一切的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只要稍许刁难一下,清晨短期内根本不用再想从庆宁医院走出来,获得自由。

千叶虽然从没有和这些官场上的人打过交道,但她脑子不笨,要说在这件事里头凌向韬没有任何参与,那是不可能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Ivan最终答应让金女士把千叶接来谈这个话题,其实还是希望她能出面劝凌向韬息事宁人。

“几点了?”天亮了,她不清楚自己昏睡了多久,但显然,这已经又是新的一天。被褥下的她套着一件干净的睡衣,男式的,袖口很长,完全遮盖住了她的手指。

睡衣上有股清新的洗衣粉的味道,掀开被角的同时,她低头看着好一阵儿沉默。

“是清晨的,金女士帮你换上的。”Ivan轻声解释。

她匆匆地“嗯”了声,假装不在意地掀开被子:“我换衣服。”

“那我下楼等你。”也许是坐得太久,腿有些发麻,他居然没能一下子站起来,在千叶略带诧异的询问眼神下,他苦笑一下,喊了声“千叶。”

这一声,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柔情,千叶觉察出了其中的异样,眼睛眨了眨,避开他的眼神,慢慢低下头,目光停留在那长长的袖口。

“咳。”他轻咳了声,终于站直了身体,慢慢走向门外。临出门前他握着门把手,终于又回过身,声音喑哑地说“书桌上有点儿东西,我想你最好能看一下。你会明白的……对不起,是我错了……”

门终于合上了。

收拾得干净整洁的桌面上放着一本精致的笔记簿,米白色的牛皮封面,从簿页边看去显得纸张十分厚实。千叶找不到其他可看的东西,于是换好衣服临出门前,随手将那本子翻开。扉页上是一串漂亮的字迹:Please forgive me for falling love with you. Forgive me for loving you with all my heart. Forgive me for never waiting to be apa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