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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昭宣·询君意(二十四史系列)(96)

王意赞道:“好奴婢,这般知道心疼主子!”接过她手中的食案,“我进去劝她吃饭不难,但你得守在门口保证不让其他人进来打扰我们说话。”

许惠虽然不解,却仍是答应了。

王意推门而入,寝室内比较温暖,四隅的青鹤铜灯将室内照得十分柔和,重重帷幕后的许平君正侧躺在床上。

王意走过去,将食案搁在床头。

过了好久,她才说:“甘泉宫的确胜似人间仙境,夏天来这里避暑最好不过。”

床上的平君翻过身来,哀凄凄的叫了声:“姐姐……”

王意在床前坐下,语气平稳的问她:“你曾经来过甘泉宫吧?”

平君撑起身子坐了起来,“你看出来了?”

“你的样子能瞒得住谁呀?”王意将食案摆到她面前,“从小就那样,什么心事都摆在脸上,一看就明了了。”

“我真这么没用?”

“不是没用,是……太善良。”王意撕了块干肉直接塞她嘴里,“吃吧,先填饱肚子,然后我留在这里听你讲故事。”

平君心头忽然一松,“真是这样的话,想来他也早知道了。”

“就算原来不知道,现在也该清楚了。我也是在宫里看到和彭祖在一起的那两位金侍中后,开始隐隐有所猜疑,想必陛下早就将来龙去脉搞得一清二楚了。六年前他就没在意过这件事,六年后的现在,更不会在意当年发生的琐碎小事。你就别自个儿胡思乱想了,在这纠结个没完了!”

平君哂然一笑,颇有些不好意思,“他又得说我傻气了。”

王意将食案举起,推到她的面前,嗔道:“你知道就好。”

平君呵呵的笑了起来,像个天真羞涩的小女孩。

◇◆◇◇◆◇◇◆◇

甘泉宫和长安之间的驿报几乎是一日一报,刘病已忙碌完元日朝贺以及祭拜先帝陵庙后,还没来得及赶往甘泉宫泰畤殿举行祭天仪式,长定宫发出的驿报已传回喜讯——许皇后顺利诞下一名女婴,母女平安。

彼时,诸侯藩王皆在京城,闻讯后少不得向天子道贺。刘病已早已喜出望外,不顾朝中祭典仪式没结束,便嚷嚷着要提前去甘泉宫祭天。

“陛下要来了呢。”王意递过帛书给她看,“我就知道他按捺不住的,小公主早了几日降生,却累得你父皇也恨不能快马加鞭。”

许平君披着裘衣,裹得严严实实的坐在床上,下身盖着棉被,虽然脸色过于苍白,精神倒还恢复得不错。

“皇帝出行,只怕不是想提前就能提前得了的。事事总有个安排,他这么一吵嚷,让底下的臣子可怎么应对呀。”

“你也真是他的好皇后,连这都为他操心。你放心,不出三日,我断定他得拉着诸侯王莅临甘泉宫,至于人仰马翻这种事,那是顾不得的了。”

两人絮絮的说了一些打趣的话,有侍女进来回禀:“皇后,太医令来了。”

许惠闻言急忙找人抬屏风架子立在床头,少时,太医令领着太医、女医、乳医约二十余人进来,先是依礼给皇后叩拜,然后由太医令指了两名年长的太医往床前给许平君请脉,请脉后,太医们仍退到屏风后,再由女医、乳医上前,将许平君遮盖的锦被撩起,检视下身。

虽是常情,但许平君却仍觉得羞涩赧颜,这些女医中她只识得淳于衍,便只与她对答问话。

淳于衍细细问了出乳情况,以及恶露的流量,许平君不好意思回答的时候,由许惠在边上代答。

问完后,女医们正要退出去,许平君拉住淳于衍的手,红着脸小声问:“小公主由乳母代哺,可我奶水涨得实在疼,这可如何是好?”

其他女医们早已退到屏风后,将方才检查的结果呈报给太医令。太医令召集太医们一同会诊,再三商议后开出方子。

等出药的工夫,阿保抱了小公主过来,笑吟吟的说:“烦请太医们给小公主瞧瞧。”

小公主裹在襁褓内,双眼紧闭,整张小脸微显发黄,鼻头上布满小白点。太医令解开襁褓,察看了婴儿的手脚,笑道:“不妨事,疸症并不强,现在的这位乳母可用。”

阿保听说乳母可用,不由松了口气,“这可好,连换了三位乳母,小公主挑嘴不说,也有奶水不宜的。我正愁着如果这位还不行,就只得回长安找人了。”

太医令笑道:“不妨事,不妨事,皇后身子恢复得很好,你们照顾有功,日后陛下问起,自然少不了赏赐的。”

阿保听闻,高兴之余不忘谦逊:“这都是太医们的功劳,我们这些奴婢不过是做份内事。”

说话时淳于衍出来,将皇后的问话说了,这时药也成了,一只玉盌里搁着二十余粒梧桐子大小的黑色蜜合药丸。太医令洗净手取了一丸,放到嘴里尝了尝,然后点了点头,又见淳于衍站于一旁,便道:“你将这些泽兰丸拿去给皇后服用。”

淳于衍捧着食案来到皇后跟前,许平君正与王意小声的说着话,淳于衍有些愣忡的看着满脸幸福的年轻皇后,许惠看到了她,见案上搁的玉盌,便问:“药制好了?”

淳于衍回过神,嗯了声。

许惠探头一看,“是大丸啊,怎的不熬汤剂?”

“汤剂味苦,泽兰丸易服。更何况,药效还是大丸好些。”

许平君在床上听到了她俩的对话,娇声嗳道:“这可咽不下去。”

淳于衍建议道:“不如用蜂蜜兑水送服,也可减少苦涩之气。”

许惠道:“那我去加蜂蜜。”

淳于衍一把抓住转身急吼吼要走的许惠,笑说:“还是我去吧,你不知轻重,若是加多了蜂蜜,倒反而减了药性。”说着,将食案交到她的手里,自去倒水。

许惠将食案奉于许平君,许平君侧歪着身子,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王意趁机取笑她:“要不然等陛下来了再吃,让他亲持汤勺喂你服药。”

许平君嗔道:“哪等得到他来?”

话才说完,淳于衍已端着一盌水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跪于床前双手奉上。床前自有侍女走过来跪下,先从许惠手里接了玉盌,取了一丸送入口中嚼了,吞咽下去。

众人的眼睛都落在那侍女身上,许是因为药苦,侍女难受得紧皱着眉,五官都揪在了一起。许平君唏嘘:“嗳,竟是这般的苦。”又问淳于衍,“这盌里的药丸要一齐吃掉么?”

淳于衍双手捧盌,目光却垂视地面,“太医吩咐是顿服。”

隔了片刻,那侍女安然无事的退至一旁,许惠这才将玉盌里的泽兰丸一并倒入许平君的掌心。许平君蹙着眉头,示意许惠将淳于衍手中的水盌端给自己。

许惠接过,才要交到平君手里,却不想手里一空,盌被王意截了去。

淳于衍抬头瞥见王意接过盌后,径直将盌凑到唇边,不由吓得魂不附体,几乎瘫在地上。王意抿了一口,水中蜂蜜的甜味极淡,入口微涩,她喝下一口后没发觉有什么不妥,但淳于衍掩于袖中微微发抖的手,却叫她心生狐疑。

正在犹疑间,床上的平君却已将药送入口中,随手接过王意手中的盌,就唇一饮而尽。

“天哪,真要苦死我了!”平君感觉满嘴的药味,忍不住叫许惠,“快,倒水给我漱漱口。”

王意见她无恙,不禁也觉得自己多疑,哂笑道:“到底还是产褥期间,你好歹多休养些,别大叫大嚷的耗费精神。”

“你不明白,老这么躺着其实更累人。”服完药后,许平君似乎仍是闲不住,又叫阿保把小公主抱了来。“姐姐,你觉得蓁儿长得像谁?”

王意仔细看了看,孩子正在发黄疸,五官也没长开,实在看不出眉目酷似谁多一些。她打量得久了,不免心生惆怅,忍不住张口:“给我抱抱吧。”

阿保用眼神询问皇后,许平君颔首后她方才小心翼翼的将襁褓转手到王意怀中。王意抱着那团软软的小人时,不知为何,忽然感觉心上一阵酸痛,眼泪险些抑制不住的夺眶而出。

平君靠在软枕上,“虽然生得辛苦,但是,看着蓁儿可爱的模样,我觉得好幸福!我们先有了奭儿,如今又得了蓁儿……我真的太幸福了……”她甜甜的笑着,全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她神情温柔的看着王意抱着自己的女儿,渐渐的,全身感到一阵接一阵的困乏,眼皮不由自主的往下耷拉,四肢更是软绵绵的使不上半点力气。

她勉强撑住下滑的身子,睁开了眼,却不想眼前一片模糊,四周像是漂浮了一层氤氲缭绕的云雾,隐隐约约间她看到面前站了一个人,风将他的衣裳吹得撩起,恍若谪仙,他在云端里柔声问:“如果……我想让你留在这里,你是否愿意?”

胸口犹如被重重击了一拳,心跳骤缓,呼吸停滞。她闭上眼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手捂着胸口,张大嘴使劲的吸了口气。

“皇后!”

“皇后你怎么了?”

“皇后——”

她重新睁开眼,眼前晃动着许多模糊不清的影子,她的意识逐渐清醒过来,“我头好晕……这药……是不是有毒?”

众人惊愕,全然不明怎么回事的时候,一直侍立于床下的淳于衍却猛地惊跳了下,“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