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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遇而安之宅门旧梦(22)

其实,李群真的很好……

沈菊年摩挲着手中的太极坠,想起他落寞的侧影,想起第一次在萧家的夜宴上见到他。那么多的人,她却看到了他,只记住了他。那时候心里就想,他为什么看上去那么寂寞?不知道有谁能够走进他的世界。

后来,她没认出他来,靠得近了,她觉得他很可怕,似乎看穿了她的秘密,让她忍不住想逃。可是被逼着,一次次去给他送东西,好像渐渐地,也习惯了他屋里那一灯如豆,影影绰绰的瘦削身影,印在窗纸上,由清晰到模糊。直到那一夜,看到他的侧影,似曾相识,但还未反应过来,世界便已倾覆。莫名地走到了他的身边,她守着自己的小秘密,本分地做一个丫鬟应该做的事,不着痕迹地照顾他,希望他能开心,不要萧索。那两个多月,是她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简简单单,平平淡淡。每日在小院子里搬弄花草,等他回来。他若回来晚了,便为他燃上一盏明灯。

她想,自己或许是有些喜欢他的,从最初的心疼,到后来近乎习惯的陪伴。

可是喜欢又怎么样呢?

有个女人说,爱情只是霎那间的感动,霎那之后,才是柴米油盐的长久。

她沈菊年想要的,是一个搭伙过日子的人,看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若能活到老太太那把年纪,活到四代同堂,她的幸福,也就到头了。

沈大娘拽着沈菊年的手,娘俩钻一个被窝里说体己话,无外乎谁家的儿郎初长成,是个好对象,哪家的闺女嫁了什么样的人,生了个大胖小子……

沈菊年静静听着,不时点个头。

“你那小师叔,真是个天仙似的人物。”

沈菊年嗯了一声,点点头。他本来就是。他自身是水墨丹青,却要用千山暮雪做背景,总如此,也衬不出他的清绝孤寂。

“往我们屋里那一站,我们立刻卑微得没影儿了!”

沈菊年又点点头,他总是让人自惭形秽的。

“所以啊,还是那郭大路靠谱……”

沈菊年抬了抬眼,看向自家娘亲。活了一大把年纪,平时装糊涂,其实,她看在眼里,心里明镜似的。

“娘,我知道的。”她也就片刻的胡思乱想,一觉醒来,她还是沈菊年,平平凡凡的沈菊年。

郭大路是个憨实的青年,个子挺高,挺壮,浓眉大眼,有一种泥土的朴实气息。看着沈菊年的时候,微微黝黑的脸上竟浮上了点红晕,脸埋得更低了。

“俺……俺叫郭大路……”羞赧的青年声音有些结巴,媒人哎哟了一声,打着圆场。这媒人是刘妈兼职的,乡里乡亲,铺路搭桥,牵牵红线,收点银钱,也是做件好事。

媒人的话,跟广告似的,信了三成,你就是上当了。沈菊年自己有眼睛,看得出来郭大路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算聪明,但绝不愚钝。他的目光坚毅,是个踏实坚韧的人。他目不斜视,是个正直老实的人。他虽然看上去很腼腆怕事,但沈菊年知道,他这样的男人,在该出手时,绝不会手软。他会保护他的家人。

这就够了。

沈菊年笑了笑,郭大路看得一怔,脸上更红了几分。

十里八乡的,长得像沈菊年这样清秀标志的也不多,更何况是在大户人家做过事的,年纪虽小,却有一种大家的气度,娶回去肯定是贤内助。

郭大路心想,她要能给他做媳妇,那是他七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这事基本上就说定了,只是皇帝才刚驾崩,婚事得拖一拖,明年开春就差不多了。

离开春还有三个月,郭大路便常常过来沈家走动了,他身体壮实,干起活来又快又利落,有他帮忙,沈父基本上就可以坐一旁纳凉了。

“看到没有,这就叫半子!”沈父笑得眯起眼睛,这日子过得越发快意了,他可以退下来抱孙子了!

“傻菊年,愣着干什么,去给他送水啊!”沈田氏塞了水壶到沈菊年手里,推了她一把。

沈菊年无语地回头望了她一眼,慢慢走到田间,郭大路正忙着,擦了把汗,忽然看到一双小手托着水壶过来,轻声道:“你渴了吧,喝点水……”

嗯……她和他不算熟,不过一回生二回熟吧。但是看着郭大路涨得通红的脸,汗好像流得更快了,沈菊年就想,自己怎么像在折腾他似的。

郭大路身形高大,沈菊年虽也不矮,却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里了。郭大路心想,俺未来媳妇真娇小,真想抱抱她……

“爹,你看他俩多登对啊!”沈家宁笑着戳了他一肘子,“这郭大路,是个好女婿!”

“那当然了!”沈父眼一瞪,“你爹亲自挑的能不好!”

沈大娘不说话,心里却有其他想法。

到了晚上,沈大娘逮住沈菊年问:“你那玉镯子哪里去了?”

沈菊年一惊,答道:“我摔碎了……”

“我知道你摔碎了,另一半呢?”她早在她枕头底下看到那半截玉镯子了。

沈菊年静了静,答道:“我送人了,拿不回来了,娘,算了吧。”

沈大娘叹了口气,“送给你小师叔了吧。”

“娘,我当时没多想其他的。”沈菊年辩解道。

“就是没想才麻烦啊……”沈大娘叹着气,也不多说了,迈着步子回屋,留下沈菊年一人怔然沉默。

没想,才麻烦?

反正也没什么机会再见了,又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等春暖花开,成亲了,她人生也算告一段落了,以往种种人和事,只能是回忆了。

到了年关,梁伯回了村,往年都是沈菊年拖他给家里带信,这次,他却给沈菊年带来了信。

七小姐病了,病得挺严重,说是想见沈菊年一面。

沈菊年心里一惊,也没等上过年了,收拾了几件衣服,第二日便随梁伯回了金陵。

一进金陵,沈菊年心里隐隐便觉得不对劲,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问了梁伯几句,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来。她心里又惦念着七小姐,便把这件事放到了一边。

进了萧府,离七小姐的院落还有一段距离,便见外面围了不少人,走进一打听,才知道是七小姐刚刚醒转。

沈菊年心里也想过,会不会是七小姐又淘气,想出了什么法子要吓人整人,但听说宫里也请了太医看过,连太医也瞧不出病因,七小姐已经躺了小半个月了,昏昏沉沉,几日才清醒一次。清醒了也说不出几句话。只前几天模模糊糊叫了一句菊年,老太太便让梁伯赶紧去请。

瑞娘认得沈菊年,见是她来了,急忙请她进屋。外面围了不少人,内里却一个人都没有。沈菊年心里诧异,听瑞娘说是七小姐方才醒过一次,像失了魂似的,睁着眼睛,死死盯着上方,过了半晌,才又缓缓合上眼睛。

大夫不知请了多少,连道士和尚都请了,却一点用都没有。

而且,不只是七小姐,连二奶奶也病倒了。母女俩一前一后病倒,旁人以为是传染病,都不敢靠近,是以外面虽围了些人,却无一人敢入内查看。老太太整日垂泪,但儿子们也不敢让她冒这个险。

萧娉婷现今看上去比之前消瘦了许多,脸色也黯淡了,竟隐隐有死气。沈菊年看着心上一紧,抓住了她的手,在手背上轻轻顺着。

“七小姐,七小姐,菊年来看您了……”沈菊年就这么一直重复,说了十几遍,突然看到萧娉婷的睫毛颤了颤,瑞娘抓着沈菊年肩膀的手一紧,叫道:“哎呀,有反应了!”

萧娉婷的眼睛缓缓睁开,无神地扫了一眼,没有焦点,嘴唇动了动,沈菊年忙凑上去听,却只有出气声,听不到她说什么话。

沈菊年一阵心酸,握紧了她的手。

过了一会儿,七小姐又缓缓睡去了。

虽然没有说什么话,但好歹是清醒了一回,回报给老太太,老太太抹着眼泪,让沈菊年就在萧娉婷房里住下,好好照顾她,忘记了沈菊年早已不是萧府的丫鬟了,也忽略了萧娉婷患的是传染病这个可能。

沈菊年也没有计较,这个时候,就是让她走她也不愿意的。

回了屋,沈菊年才拉住了瑞娘,问她近来都发生了什么事。

瑞娘将事情一一告诉沈菊年。

七爷成了亲之后不久就去了东北,四少爷的婚事搁下了,选秀也停了,康家、韩家的人都回去了,萧府一下子空了许多。初蕊去了趟万佛寺给老太太祈福,不久前刚回来。其他的,倒也没发生什么。

就像一桌盛宴,热热闹闹开场,冷冷清清人走茶凉。

半个月前,七小姐莫名其妙病倒了,查不出病因,二奶奶照顾了她几天,回去之后也起不来了。府里正乱着,三房的韩真儿借着这个机会临时掌了权,却也没见把府里整治好了,四下都有人说,三奶奶从账上划了不少银子进自己的腰包,但二奶奶没有醒转,将来的事谁也说不清楚,哪里敢得罪三奶奶,只有二奶奶身边几个贴心的丫鬟心怀不满,不给她好脸色看。

沈菊年捉不住什么头绪,只有回到萧娉婷床前守着。

瑞娘也说了大夫的诊断,每个人诊断的结果都不太一样,开出来的都是温和的补药,分明是找不到症结,就下一些无害强身的万金油,可还有些热补,有些凉补,实在是莫名其妙。老太太怒了,二爷也怒了,都撵了出去,又请来和尚道士,钱不知花了多少,却一点效用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