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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遇而安之宅门旧梦(28)

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握着她的手,在一旁沉默。

沈菊年喝过药,沉沉睡下了。

李群走出房间,看到萧锦琪背对着他,站在院里。

“我已经让人报官了。”萧锦琪淡淡道,“这是流寇作乱,官差和这一村乡民,被流寇尽数屠杀。”

二十七个官差,八十六口乡民,男女老少尽在其内,无一活口。

李群在看到那伙官差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明白了。

上面的政令是,得一流寇头颅,赏银十两。官差和土匪的唯一区别是,前者合法行凶。

除却这一乡之民,不知还有多少无辜百姓被当成“流寇”斩杀了。

男子被砍了头,女子被奸污,幼儿被抛尸。

这是个什么世道?

李群沉默了。

当时他心里燃起了一把火,满地的尸体、头颅,还有哭泣的女人……沈田氏满是血污的脸,他想起那一次来,她手拿鸡毛掸子,笑闹着追打沈菊年……

人命如此卑贱,十两银子一条……

动手杀人,是冲动,冲动之后,他想明白了,只有不留活口,才能保护自己。

那些人,死有余辜。

“经清点,尚有十数人行踪不明,可能是被抛尸了,也可能是逃走了。”萧锦琪顿了顿,“有一个名字是,郭大路。”

李群眼神一动。

郭大路,是沈菊年的未婚夫。

“还有一个孩子名为沈天宝,也下落不明。但估计凶多吉少。”

二十七名手持刀剑的官差,他们很难侥幸。那名单上的十几个人,多半都是遇害了。

“那些乡民已经下葬了,沈菊年的家人也葬在山上,等她情绪缓过来,带她去拜祭吧。”

萧锦琪垂着眼睑,指尖摩挲着她咬过的地方,很深,留下了一排细密的牙印。

沈菊年,你还能站起来吗?

如果连你都不能微笑了,那谁还能给我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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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菊年在墓前三叩首,沉默不语,跪了许久。

“菊年,跟我回云都门吧。”李群说,“山下大乱,金陵已不安全了。”

萧锦琪淡淡抬了抬眼皮,扫过李群,然后落在沈菊年脸上。

夕阳给她的侧脸染上一层朦胧的淡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扫出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眼里的情绪。

“萧府可护你周全。”萧锦琪忽然开口,李群微愕着侧过脸看他。

沈菊年依然沉默着,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

良久,她才缓缓起身,跪得太久了,血路不畅,她晃了一下,又跌坐在地。两人同时伸手去扶,却都落了个空。

萧锦琪不期然地想起那日在文心斋外,她也是这般,晃了一下,跌坐在地,眼里有丝无奈,却还有丝笑意,一边揉着膝盖,一边仰望着树梢,一片金黄的落叶映在她眼底。

而这时,她眼中似乎什么都没有了,宛如一潭死水。

坐了半晌,她才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下山,整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看不见,也听不到了。

李群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想着,菊年,跟我走吧。

可是如果她不走呢……

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必须回云都门一趟,他不想让她一人留在这里。

萧锦琪眼神一动,忽然开口道:“沈天宝可能没有死。”

沈菊年脚步骤然停下,没有回头,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萧锦琪走到她面前,淡淡道:“没有找到沈天宝和郭大路的尸体,他们可能没有死。”

更大的可能是死了,但是只要还有可能活着,对沈菊年来说,就是一线生机。

“听说郭大路是个壮实之人,说不定他带着沈天宝逃走了。萧府人手众多,或许可以帮你找到他们。”萧锦琪看到沈菊年眼里又渐渐恢复了光彩,心里一宽。他用对方法了。

沈菊年紧紧攥着他的衣角,“你、你能帮我找到他们吗!”

萧锦琪点点头,“只要他们还在金陵。沈菊年,他们可能还活着,你为什么要放弃?”

“我、我没有……”沈菊年怔了怔,神情恍惚,“还活着,没有找到尸体,他们就有可能还活着……郭大路,他很疼天宝的……”

郭大路没有父母兄弟,孑然一身,虽然没有成亲,但他们俨然是一家人了。很有可能,他带着天宝逃走了……

一定是这样的!

沈菊年说服自己,他们一定还活着,他们说不定会去萧府找她!她要留下来!

看着沈菊年眼里的光彩,李群知道,她不会跟他走了。

抬眼看向萧锦琪,对方也抬眼直视他。

萧锦琪这个人,明里淡漠,实则不动声色,八面玲珑,这样的血案,被他轻松压下了。他对菊年,存的是什么心?他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那里?

萧锦琪勾了勾唇角。

沈菊年,他是不会放手的。

终究,她还是跟他回了萧府。

两进两出,她还是逃不出这个金笼子。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只是这一次,她几乎不剩下什么希望了,安州没有家了,只有几座坟墓。

郭大路,天宝,你们又在哪里呢……

萧府也早已得知了这个消息,不免也是一阵感慨唏嘘,老太太掉了两滴眼泪,让沈菊年还和七小姐住一块儿。

七小姐病好了一些,便搬去了另一间院子,在新花园子里,大一些,环境也更好一些。瑞娘让人在屋里添了张床,一张向南,一张向东,床头抵着,两人夜里也好说说话。

安州算是老太太的老家,虽然沈菊年和老太太真正算起来是一表三千里,但下人还是依着吩咐唤她一声沈小姐。当年二奶奶笑着说她像是哪家小姐,今日倒真应了她的话。

遭逢巨变,沈菊年整个人静了很多,常常说着话就走神了,神情恍惚,也很少笑了,便是笑,也带了三分苦涩。只是每次四少爷出现的时候,眼睛便亮了起来,然后又渐渐黯了下去。

萧娉婷和沈菊年,一个身上病着,一个心里病着,一个日渐好转,一个毫无起色。原先是沈菊年哄着萧娉婷,现在反过来,是萧娉婷常常拉着她出去晒太阳,哄着她吃东西。

刚回来那半个多月,沈菊年夜里常常惊醒,醒来之后便再也睡不着了,静静躺着,看着上方,什么也不敢想。郑厨子没少做甜食安慰她,也是遇到郑厨子,林妈,沈菊年才会露出一点笑脸。

这府里,便是郑厨子、林妈、娉婷、瑞娘这四人让她觉得温暖了。

萧娉婷因身体还不大好,学堂的功课便停了,日日在屋里看些闲书,看到有趣处便说给沈菊年听。沈菊年看过的书并不多,有时候也给她逗笑了,姐妹二人相视而笑,那种悲伤便淡去了一些。

萧娉婷对她的心,沈菊年也看到了,有时候也想,她还有一个妹妹,为什么要让她也跟着自己难过?

渐渐地,过了最悲伤的日子,人又恢复过来了,看着还是原来的沈菊年,只是大病了一场,人清减了,心里的伤好了一些,但疤在那里,多少年也不会变,

眼因流多泪水而愈益清明,心因饱经忧患而愈益温暖。

经霜更闻幽香,说的大概就是菊年了。

冬去春来,眼看着春天又要过去了,沈菊年的心也慢慢地死了。

外间有人说,四少爷来了,沈菊年眼皮一跳,多少次了,她还是忍不住期待,期待他给她带来好消息。但是每一次都落空了。

“四少爷。”沈菊年站起来,对他点了点头。“七小姐不在。”

“我是来找你的。”萧锦琪在一旁坐下。

沈菊年心头一跳,瞪圆了眼睛看向萧锦琪。

萧锦琪有些怕了她这样的眼神,或者说,怕看到她得知消息后的失望。当时他本是给她一个虚无的希望,让她吊着一口气活下去,等她缓过来了,自己也就明白了。但这样一次复一次地让她失望,他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如果郭大路还活着,确实应该来萧府找她,但他没有来,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沈菊年心里也明白,只是却不肯让自己死心。

“婉茹下个月要嫁到山东去了,我会去送嫁,你要不要也去山东看看,或许换个环境,人也好一些。”

沈菊年知道,四少爷是个淡漠的人,对旁人从来不假辞色,那一日,他为什么会出现,她不明白,但后来,他对自己确实挺好,而他手背上那道淡淡的疤痕,一直提醒着自己,不能忘了他的恩情。

可她实在无以为报……

沈菊年淡淡笑了笑,“四少爷,谢谢您。菊年已经好多了,其实您当日说那些话,不过是想给菊年一些求生意志,到如今四个多月,菊年自己也想明白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菊年会好好活着的,多谢四少爷挂心了。”

萧锦琪怔了怔,凝视了她许久,几乎要把她看透了。

这一番话,亲近而疏远,原来,她心里记着他的好,却从未真正把他放心里去。两个人的距离,始终有着这一桌之隔。

萧锦琪眼神一冷,心里有许多的不痛快,但性子淡漠惯了,也不允许他发泄出来,只是搁在桌上的手一紧,手背上那道疤痕顿时狰狞了起来。

气氛很尴尬,两个人都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