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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遇而安之宅门旧梦(52)

“我与他有婚约在前,他于我有恩有义,我不能毁约背信。”沈菊年说。

“是有恩有义。”玉宁公主逼近一步,“可是情呢?你对他,根本没有情,对不对?”

沈菊年眼睫微颤,抬眼直视她。“我有,爱情是情,亲情亦是情。”

“可是这二者不同。”玉宁公主打断她,“他待我也与旁人不同,他娶你,也不过是因为婚约。”玉宁公主忽地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既然彼此心中无意,何必为了口头婚约勉强结合?我方才听人说,李审言为了你面拂圣意……”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沈菊年的脸上表情,“萧娉婷告诉我你对萧四少有情意,我原先只道是确实如此,原来,原来……你若不是心中有了人,又怎么会这样大胆抗命?但那个人又不是郭雍,却是谁呢?”说话间眼波流转,想在沈菊年脸上找出一丝破绽。

沈菊年沉默不语,听见玉宁公主接着说:“你毁了婚约,是背信弃义,对不起郭雍。嫁给他,心里却藏了别人,同样是对不起他。沈菊年,既然李审言同样对你有意,你又何必勉强自己履行婚约,做出让每个人都不愉快的事?”

沈菊年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她:“你若是真喜欢他,为何要这样逼他?”

“每个人的想法做法不同。”玉宁公主眼波一转,“我和郭雍战场上出生入死,这样的感情,便是说与你听你也难理解。我知他心中并非没有我,只是守着和你的婚约,这才不敢与我亲近。沈菊年……”玉宁公主微微一笑,“你若是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不如你主动接触婚约,放了他,也放了你自己。他即便难过,有我安慰,过一阵子也就好了。世事难两全,真想报答他,就担下这‘背信弃义’之名吧。”

萧娉婷的手段固然高明,但与玉宁公主一席话相比,却还逊色三分。

以她手段,既可驰骋疆场,又可纵横官场,凭她身份,天底下又有几人能与她抗衡?郭雍朴实,需要的,或许正是她这样能助他一臂之力,而且真心真意爱他的女子。

“知道你是真的喜欢他,我便放心了。”沈菊年轻轻说了一句,便离开了宫门。

不自觉地想起郭雍提起玉宁公主时的神情,眼里带着笑意,嘴上却不饶人,“那个疯丫头的事有什么好说的,一个人单枪匹马闯龙潭,比男人还凶猛,要不是俺把她拖回来,都不知死了几次了!女孩家,还是应该温柔娴静,勤俭持家。”他自小失了父母,从来羡慕人家家里有严父慈母,一家人和乐融融,只希望自己以后也能娶一个那样的女子,每天回家都有热乎乎的饭菜,和微笑等他回家的娘子。

岂是他和沈菊年是多么相像,都有一个想象中美好的家庭,模范一样的夫妻。

但是婚姻大事,不能按图索骥,而世事变化,又出人意料。

若没有喜欢的人,嫁给谁不一样呢?只要他能给自己安定的生活。

可是若有了喜欢的人呢?

沈菊年下定了决心。

离开前一天,沈菊年带了天宝回安州拜祭父母,郭雍身上有伤,却还是坚持着跟去。

“你爹妈就是俺爹妈!”郭雍坚定地说,“他们就像俺家人一样,妹子,阿宝都叫俺一声叔叔了,俺当他亲侄子!”

沈菊年心里觉得温暖。

郭大路是个很大路的人,辗转了一夜,他也想开了,菊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他要一个“妻子”,但更想要的是一个“家”,不能做夫妻,当兄妹也是一样。他对菊年是什么感情,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是菊年比他聪明,听菊年的总是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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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回预告:终须一别——菊年离金陵,娉婷遥相送。

云都卷 第一章 山高水长

刚见面不久就分别,郭雍心里有些难过。

金陵城外,天宝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赖着不肯走。他和粽子感情正好着,要他们分开实在难办。粽子崇拜郭雍,跟在他左右当了小小厮,跟他学箭术兵法,天宝和粽子抱着一团,难分难舍,鼻涕眼泪糊了对方一声。李群无奈,舞了一套剑法,才成功转移了两人的注意力。

“阿宝也要学剑法……”天宝眼睛亮亮,李叔叔的剑法比叔叔的好看多了……

粽子搓着小弓的手紧了紧,很有气节地拒绝其他诱惑。

“跟姑姑去去都门就能学剑法了。”李群拍了拍他的脑袋,诱拐良家小孩。

天宝犹豫挣扎了一下,一下,又一下……转头问沈菊年道:“姑姑,我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沈菊年答道:“一年半载,若天宝想粽子了,我们就回来看看,好不好?”

听了这个答案,天宝才放心地点了点头,又握着粽子的手继续难分难舍去了。

“菊年,我最近常想,若当年第一次去安州的时候,我便带你离开,或许后来也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了。”李群低下头,看着沈菊年的侧脸,轻声说。

“会发生什么事,是更好还是更糟,谁也无法预料。”沈菊年垂下眼睑,“但离开这里,我却不想再回来了。”

金陵的深宅大院,纸醉金迷,让她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但无形之中,仿佛有一条锁链,将自己与这个城市,这个宅门紧紧相缚。那条锁链,来自于内心,今天,她终于可以挣脱这条锁链的束缚了。

“菊年,你说那人是不是来送你的?”郭雍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那马夫跟了我们许久了。”

沈菊年一早就看到了,那是萧府的马车。

“我去同她说几句话。”沈菊年对李群道了一声,便只身向那马车走去。

李群的目光一直尾随着她,事已至此,谅萧娉婷也不能再做出什么伤害沈菊年的事了。

见沈菊年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车夫急忙回头对车厢内的人说道:“七小姐,沈姑娘来了。”

里面的人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掀起了帘子,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小脸,与沈菊年四目相对,相对无言。

沈菊年在车前停下了脚步,萧娉婷在车上俯视着她,两个人之间的位置似乎从来都是这样,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是高高在上的俯视,而现在最后一面,也仍是如此。

不是沈菊年习惯了仰望,而是萧娉婷习惯了俯视,无论在何时何地,她都能找到高人一等的位置。

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沈菊年发现,萧娉婷瘦了许多。

“娉婷……”沈菊年嘴唇一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萧娉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苦涩的微笑。“菊年,再见。”

若可以,沈菊年希望的是不再见。

并非她恨萧娉婷,而是因为金陵这个牢笼,她不想再回来,而萧娉婷永远也逃不出去,两个人,应该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

从十二岁离家,到今日为止,她的命一直与萧娉婷紧紧纠缠,曾经的疼惜,因为一次次的伤害而变成一个不堪回首的笑话,若没有发生那些事,她会把她当姐妹,因为有家人,便是寒冬也能感受到一丝温暖,为了这一丝温暖,她可以生,可以死,可以留下。

但是再没有能让她留恋的温暖了。

“娉婷,好好照顾自己,深宫内院……”沈菊年轻轻叹了一口气,再多的关心话也是无益了。

萧娉婷合上眼,眼泪滑落,忍不住轻声抽泣起来,第一次,在人前落泪。

“菊年……”萧娉婷颤抖着伸出手,像小时候那样对她撒娇,软软喊了一声:“菊年,抱抱我……”

便是再多的怨,在这一刻也都化为淡淡的心疼。

萧娉婷把脸埋进她颈间,闷声哭泣,多日来的委屈、不甘、绝望在这一刻爆发出来,眼泪一滴滴滚落,灼热滚烫,湿了沈菊年的肩膀。

“我不想伤害你,我只是想要你们都留在我身边……”萧娉婷哭着说,“菊年,菊年,你别恨我,我不想要你离开……”

为什么到现在才明白,她在意的根本不是李群,根本不是抢走李群的菊年,而是不在意她的李群,而是抢走菊年的李群!

“别走……别走……姐姐……”萧娉婷失声痛哭,再不会有一个人像菊年那样对她好了,好想回到过去,她再也不争了……

那一声“姐姐”让沈菊年身子一震,垂下眼睑,泪光泛上眼眶——是不是太晚了?

她只是个被宠坏的孩子,从来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她想要的,只是一点温暖,真正的温暖,只是她用错了方式。

“娉婷,你要好好的……”沈菊年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原谅吗?

她不知道自己原谅她了没有。

可恨之人,必有其可怜之处。

今日她家人送到那个世上最大的宅门之中,和十二岁那年的自己是何其相似。但是自己终于有离开的一天,而她这一生,再无其他可能了。

而她,才十四岁,在她眼中,还是个孩子。

萧娉婷紧紧抱着沈菊年,带着哭腔说:“带我走,带我走吧……”

走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