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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人有疾(22)

这时候被发现,会死得更难看……

裴铮的声音压抑着淡淡不悦:“何事不能明天说?”

“我家夫人上帝都了!听说明日就到了!”表舅声音里满是沮丧,“估计也是听了那啥谣言,我这可都是冤枉的啊!”

“也不算冤枉了……”裴铮悠悠道。

“诶,你也别这么记恨,我好歹在豆豆面前帮你说了不少好话!”表舅哼了一声,“豆豆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宫里的人都说没看到。外甥女婿,我只能来求助你了!”

我还没跟他成亲呢!外甥女婿叫得这么亲热!

我趴在床内侧,正面对着裴铮的侧腰,淡淡的药香味传来,我不是五爹,分辨不出是什么药材,但有些熟悉,想来不是什么严重的病。除去这药香,隐约还有……属于裴铮的气息?却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气息,让我忍不住面上发烫。

“我已经辞了官,怕是帮不了你什么了。”裴铮说。

“这跟官不官的没关系。你这人她还算信得过,你给我做个人证,到时候她来了,你说两句公正的好话,她也不会太为难我的。”

给表舅说好话那还能叫公正?以后我要像舅母那样,把裴铮管得死死的,像表舅这样畏妻如虎……

“好,我答应你了。你出去吧,我很累。”

裴铮的声音难掩疲倦,表舅得了赦令,欢天喜地地说了些奉承话,裴铮又下了一次逐客令,他这才离开。

门一关上,我就掀了被子钻出来瞪他,怒道:“你想憋死我吗?”

他微笑看着我说:“是你自己要躲的。”

“我……”我咬咬牙,泄气了,嗫嚅道:“表舅那人,若让他知道了,想必也就没有人不知道了。”

“嗯。”他表示同意地点了点头,又问:“陛下,方才那个问题的答案呢?”

“什么问题?”我装傻。

他笑而不语望着我,看得我耳根烫到脖子,然后意识到两人的姿势有多暧昧——他半躺着,背靠在床上,我半跪在他身侧,一只手还撑在他胸口——我忙把手收回来,可这一下,又显得太过刻意了。

他扫了我一眼,不知在床头哪里碰了一下,床边跳出个暗匣,他取出虎符交到我手中说:“如此,兵权也交还了。”

我握着冰凉的虎符,蓦地有些心慌。

这家伙,不会跟我来真的吧!我愤怒道:“裴铮,你在位期间军政大权一把抓,现在说走就走,未免太不负责任了!”

他淡淡道:“那陛下觉得如何是好?”

“继续当你的丞相。”

“原来。”他了然地点点头,“陛下想让草民继续做牛做马吗?”

“这个叫做为国效力!”

“微臣的罪啊……罄竹难书……”他悠悠说道。

“那……”我咬着下唇,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说才能两全其美。

微凉的手指抚上我的唇畔,轻轻一点,我颤了一下,抬眼看向他。

裴铮眉眼难得地温软,微笑着说:“别咬了,快要出血了。”

我松了口,习惯性地舔了舔下唇,却见他眸色蓦地深了三分,深呼吸道:“陛下,别随意勾引男人。”

“什、什么勾引!”我顿时炸毛,“你胡说什么!”

他的指腹在我方才舌尖扫过的地方轻轻一按,说:“这就是勾引!”说罢左手落在我的腰上,收紧一拉,将我拉进他怀里,温凉的唇瓣压下,贴着我的面颊缓缓游移,最后停在唇畔。薄唇微启,声音低沉暗哑:“陛下,草民人在病中,自制力不强,你可自重了。”

我心如擂鼓,两耳嗡嗡直响,看着近在咫尺的幽深双眸,呆呆道:“寡人不重。”

他也怔了一下,随即失笑,在我唇瓣轻啄了一口:“真傻。”

我又道:“寡人不傻。”

“好……”他忽地翻了个身,将我拢入怀里,轻轻压在身下。“寡人不傻,豆豆傻。”

这男人的气息给人一种铺天盖地的窒息感,我推了推他的胸膛,面红耳热。“你做什么?以下犯上吗?”

“是又怎样?”裴铮这时倒有精神了,左手支着下颚,眸中含着戏谑的笑意,“陛下,你敢进这个门,就该做好准备了。”

“什么准备?”我愕然。

“这个时候,陛下应该在宫里的,怎么会出现在草民的床上呢?”他故作疑惑地眯了眯眼,“陛下不是说,婚前一个月不是说不能见面吗?”

“那、那是……”我恼羞成怒,“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轻笑一声,右手撩起我耳边的长发把玩着,“陛下,你是不是对草民一日不见便如隔三秋,于是不惜坏了规矩,借着夜色溜进草民府里,甚至爬上床想逼草民就范?”

“你你你……”我挣扎着要爬起来,奈何被他用身子压住了,动弹不得,他还懒懒说了句:“草民病中自制力弱,陛下别乱撩拨。若真发生了什么事,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传出去怕别人说陛下兽性大发逼、奸了草民,反正陛下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我深呼吸着,一字字说:“裴铮,你当真无耻……”

裴铮笑纳:“陛下过奖。草民一向视声名为身外之物,旁人说由旁人,陛下却不同,陛下不是想当个明君吗?”

“寡人当不成。”我放弃抵抗了,闷声说。

他也停下了动作,敛起眼中的戏谑,柔声问道:“怎么了?”

我沉默不语,任他怎么问,我都不再说话。

裴铮轻叹了口气,右手抚着我的面颊。“又闹别扭了?”

对于这人,我真不知该怎么做。抬起眼直直望着他幽深的眸子,我轻声说:“我问你,漕银亏空案,和你有没有关系?”

他的动作一僵,眼神微动,目光落在我的眉心,然后缓缓说道:“陛下心里有答案,又何必问我?”

“和你有关。”我心一沉,又问,“贺敬,是不是你杀的?”

“关于这个问题,请恕草民保持沉默。”

“为什么沉默?”我的心又往下沉了三分,“真是你杀的?”

裴铮没有正面回答。“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缓缓迫近,呼吸拂过我的脸颊,“陛下会杀我吗?”

我回视他,几乎屏住了呼吸,“你别逼我杀你。”

他眼底滑过笑意,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难以自已地低声闷笑:“原来,竟是我逼你?”

“是。”我恶狠狠地瞪着他,“一直是你在逼我!所有人都在逼我!”

“豆豆……”他愕然望着我。

“从我八岁,不,六岁开始,你们就在逼我!”我深呼吸着,颤着声音说,“他们自以为爱我,却从不曾真正为我想过。母亲欠了几个爹爹,便用半生相还,让我为她还!他们将我一人留在帝都,甚至连阿绪也带走,我可曾说过什么?我自知他们亦关心我疼我,为我做了许多,但这些他们可曾想过是否我真正想要?”

我抬手捂住眼睛,声音已带了哭腔。“我六岁为储,十三岁登基,一年里只见母亲几次。父君疼我,二爹宠我,到最后还不是扔下我?国师说,为帝须无情,不能软弱,不能示弱,可是崇德宫夜深人静的时候,你以为我在想念谁?可他们却不曾来看过我,哪怕一眼……”

“豆豆……”微凉的指尖撷去我眼角滑落的泪,一个轻如落花的吻印在眉心,声音里透着怜惜,“我不知你这样难过……”

我拍开他的手,恨道:“你知道什么了?你自以为什么都知道!你是父君的徒弟,是二爹的义子,他们在你身上花的心血比对我更多,好像你才是储君,你才是他们的孩子!”他张口欲言,却被我打断,“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他们不过是想让你帮我守着这江山。他们舍不得我受苦受累,却要我当这皇帝,还费尽心思地培养一个人来辅佐我,究竟是辅佐还是架空?我不过是个傀儡皇帝!可是他们凭什么这么相信你,甚至相信你甚于我?裴铮,你是怎么做到的?”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们每个人,甚至莲姑,都说你爱我,他们爱我,做一切都是为了我,让我相信你……你逼我、骗我、欺负我,你凭什么,让我相信?”

“我连自己都不信,又怎么能信你……”我无力地闭上双眼,声音渐弱,连自己都听不清了字句。

环着我的手微微收紧,在我背上轻拍着,裴铮的声音低沉柔缓。“是我们错了……”

“自然是你的错。”我低声回了一句,满腹委屈化为泪意,“我嫉妒你能讨他们欢心,讨厌你和他们一样处处逼我。既要我当皇帝,又什么都不让我做,登基之初我重用你,如今想来是我太天真,当初我若大权独揽,全权亲政,如今又怎么会受你胁迫……”

有时候想,我的存在,或许只是母亲逃脱帝都的一个理由。这个地方,她自己也不想呆,却留下我一人。

独自一人。

“我并非胁迫你……”裴铮在我耳边一声轻叹,“我只是……舍不得看你受累。义父说过,他们对你有亏欠,欠你的,我来还,我心甘情愿。”

这样的债,她欠爹爹的,我还,爹爹欠我的,他还。“那……是不是我欠了你什么?”我微有些迷惘,似乎逻辑上,是这样的,我欠了他。

裴铮忍不住轻笑道:“你从来不欠我什么,都是我心甘情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