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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人有疾(24)

我抓紧了玉玺,心头一片纷乱。

国师高风亮节,光风霁月,是国之栋梁,是百官表率。苏昀君子端方,忠贤之后,是百姓口中的青天……

裴铮轻捏了下我的耳垂,笑道:“陛下耳根子软,我这佞臣进了两句谗言,你就动摇了。”

我躲开他的手恼怒道:“你别乱开玩笑。”

裴铮淡淡笑道:“你知道不是。坐在我这个位子上,定然一身血债,我杀过的人很多,有罪的,无辜的,什么人都有。你若真想给我定罪,我死十次怕也不够。但我做过的,不屑于否认,没做过的,也绝不会承认。”

我呆看了他半晌,信与不信之间左右摇摆。

政治家天生是戏子,我不是没见识过他的演技,看到他如何骗别人,我难免担心他也用同样的手法来骗我。早先我在他面前落泪,后来虽有三分试探,但七分是真情,句句是心中所想,到底不如他演戏比真的还真。

见惯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在贺敬之事上,我并不真的在乎他是否骗我的,我在乎的,只是他那句“喜欢”,究竟有多少分真心。

说疼我的,爱我的,最后都扔下了我。他的喜欢,又值几何?

浑浑噩噩回了宫,又匆匆忙忙上了朝,直到底下群臣三呼万岁,我才回过神来,道了声:“平身。”

春来事多,幸亏我昨日里偷偷造访了丞相府,早朝才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看有些臣子狐疑地偷偷打量我,估计心里也纳闷着、惊慌着——我这“废帝”突然发威,裴相不在而朝堂不乱,那可能是要变天了吧。

当苏昀重提昨日之事,请求将大理寺卿和京兆尹停职查办时,我又恍惚了。

——我和苏昀,如果只有一个人是清白的,你会选择谁?

裴铮说这话时,眼底没有疑问,仿佛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但这话离谱得很。真相只有一个,谁是清白岂是我能决定的?更何况……连我自己都不确定……

我与苏昀有同窗之谊,在我最无助的时候,陪在我身边安慰我的人,一直是他。

“焕卿,母亲和爹爹们带着阿绪走了,帝都只剩下我一人了。”那年我十二岁,云雾别宫刚刚落成,来年便是我的登基大典,也是我离开太学府的时刻。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苏昀站在我身后,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个“愁”字。

愁,原是离人心上秋。

他什么安慰的话也没有说,只是微微收紧了环着我的手臂,仿佛是一个无言的拥抱,想要借此过渡一些温暖到我心头。

我一直以为他心里有我,纵然他说那人是裴笙,我也仍留有幻想……但那点幻想,不足以支撑我继续等候。或许裴铮说得对,我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喜欢他,只是一个人孤单了太久,想要有人陪着,所以喜欢那些对我好的人,若那人背弃了我,我只有寻找下一个怀抱。

裴铮……

我低头看向百官队列。如今苏昀取代了裴铮在朝堂上的位子,而裴铮……大概会取代苏昀在我心中的位子。

他总是能轻易动摇我的信念……

“陛下?”清冷的声音让我惊醒过来,回身看向殿下之人,道,“何事?”

苏昀漆黑的眸子闪过疑惑,极快地扫了我一眼,又低头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请求。

“啊,准奏!”

那两个字出口的时候我还没意识到是准了什么奏。

——这是我和苏昀的战争,你要旁观者清,就不能置身事内。真相只有一个,我也想看看,他能查出什么样的真相。

裴铮,你未免太自信了……

我恍惚看着苏昀,总觉得如今的他,变得让我有点看不清了,是什么时候变了?似乎是国师病了之后,那天在国师府,我说要提拔他进内阁,他的表现便怪怪的……

究竟他和国师争执的,是什么?

是裴铮……或者是我?

——可要我发誓?绝不骗你、瞒你、欺负你,一生一世爱你、宠你、忠于你……

——裴铮,你是吃错什么药了,这么油嘴滑舌?

——陛下突然爬上微臣的床,微臣受宠若惊,恃宠而骄了。

——无耻!

——陛下脸红了。

我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一个是未婚夫婿,一个是童年玩伴,他们两个,我谁也不愿意看到出事。但如果非要分一个黑白,那么这一回,我谁也不偏颇,谁无辜,谁有罪,就让证据说话吧。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上来说,好像刚好告一段落了……

嗯,放个番外好了。。。

主视角:

苏昀、裴铮、小路子、裴笙、方小侯爷、莲姑——自己选吧~

感觉像在玩RPG一样……

特别提示:

苏昀的话,会有部分朦朦胧胧的剧透。

莲姑的话,可能会涉及云雾别宫那几只不负责任的中年人。

小路子,作为宫廷八卦总管,小道消息桃色新闻阅读量不可小觑——其实我一直觉得他是大BOSS,历史证明,没JJ的男人多半不是好人……

【番外】苏昀独白

那年东风吹开杏花的时候,她牵着明德陛下的手,迈着小小的步子来到我跟前,圆润的脸蛋上染了层淡淡的粉色,一双黑亮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周围。明德陛下难得严肃地对祖父说:“国师,以后相思就交给你了,该教训就用力打,不用给我面子!”

她吐了吐舌头,眼睛一弯,露出一个略显狡黠的笑,与她母亲如出一辙。明德陛下猛地一低头,她来不及收回表情,瞪圆了乌溜溜的水眸,眨了眨。

明德陛下俯下身捏住她的双颊用力蹂躏,痛心疾首地说:“豆豆你个死丫头,你敢跟你表舅逛窑子还卖什么萌?你将来是一国之君啊!你可爱有个屁用!你讨人喜欢有个鸟用!君威!君威在哪里?你那一副让人心生蹂躏欲望的可爱表情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想扮可爱萌死那些乱臣贼子?”

她拉开明德陛下的手,鼓着被捏红的腮帮子,奶声奶气地说:“母亲,父君说你不能在我面前说污言秽语,不然会教坏我的。”

明德陛下踉跄着后退三步,颤声说:“我错了……你就在你爹面前装无辜可爱吧!其实跟你二爹一个德行,就只会暗地里欺负我……”

我跟在祖父身后,看着这对母女发怔,直到她挪着挪着挪到我身边,微仰着小脸看我,梨涡浅浅地笑着。“你生得真好看,叫什么名字?”

明德陛下捏着她小巧的耳朵咬牙切齿地说:“豆豆,你这是在调戏良家少男吗?”

祖父长叹一声:“长公主确实需要正确的教导。丞相太过溺爱了,过爱则害。陛下信得过微臣,微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焕卿。”听到这声,我才回过神来抬头看祖父,“祖父,焕卿在。”

“以后在太学府,就由你和裴笙带着公主殿下。”

那时候,我才注意到一旁静静站立微笑的少女,和她一般年纪,但是出人意料的成熟早慧,温柔娴静。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她转过头来朝我点头微笑,仅此而已。

而公主殿下……一张绯红的小脸,微微撅着的唇瓣,眼角向我瞥来,流露出一丝顽皮的笑意,让我忍不住也扬起了嘴角。

——你生得真好看,叫什么名字?

我姓苏,名昀,字焕卿。

那两三年里,她极是依赖我。因为她身份尊贵,太学府里人人都想巴结她,她看似天真顽皮,却仿佛能看透人心,谁人心存利用,谁人真心相待,她总能体会出几分。她不好学业,嫌弃祖父讲课枯燥乏味,不做功课,诗词背得颠三倒四,上课瞌睡,小嘴微张口水横流——沈相叹息着说:“甚有乃母之风……”

那个安静的少女总是在一旁默默微笑地给她收拾烂摊子,而我则负责给她补课。她抱着本书便往我身上靠,那时她年纪仍小,不避男女之防,靠在我肩膀上说:“焕卿,你身上真好闻。”到后来,我与她年纪渐长,少女的馨香柔软让我乱了心神,却舍不得那样的温软,故意迟迟不提,但她终究自己意识了过来,与我渐行渐远了。

心里何尝不曾有过失落。

“你生得真好看,叫什么名字?”那年她八岁,太学府初识,据明德陛下说,她在调戏我。

“焕卿,我发现母亲和爹爹们疼阿绪,不疼我了……不过阿绪生得那么可爱,我也疼他的,嘿嘿!”那年她十岁,与我形影不离,我们是彼此最亲近的人。

“焕卿,母亲和爹爹们带着阿绪走了,帝都只剩下我一人了。”那年她十二岁,会笑的眉眼里已有了淡淡的愁绪,我想说,那不适合她。彼时我环在她身后,握着她温软的小手,笔锋一顿,愁字拆两半。

我想告诉她,还有我陪在她身边,永远不会离开,但终究没有说出那句暧昧,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焕卿,你待我真好,我立你为凤君可好?”后来,她半睡半醒间,伏在我膝上低声呓语,我撩起她耳畔的发丝,忍不住心中激荡,俯下身轻轻拥住了她——温暖,柔软,像一缕抓不住的暖风。

可到底不过是一句戏言,她不曾往心里去,我又何必认真。

祖父的戒尺落在肩头,逼着我直视苏家列祖列宗的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