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万艳同杯(19)

西施身上穿得很暖,郑旦的脸上浮起一层红晕来,她微笑道:“是啊,可是从那以后,大王一天比一天更爱你了。”

西施缓缓地道:“那是因为,大王在你这里,感受不到你的情意,你的心,永远和他象是隔了一层纱一样。郑旦姐,你为什么这样想不开呀!”

郑旦轻吟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西施,我做不到,我忘不了他呀!我的心已经给了别人,怎么还能拿出第二颗心来,我的感情已经在土城用尽,哪里还有更多的感情,来讨大王的欢心呀!”

西施脸色一变,挥了挥手,所有的侍女都退了下去。

“难道你就这样,为他牺牲自己?郑旦姐,你知不知道,我们永远没有可能回去了,永远没有可能与他在一起了?郑旦姐,你就这么爱他,爱到连一点活路都不留给自己?”西施觉得心象是被撕裂似的疼痛。

郑旦的泪流了下来:“我知道,可是我做不到。”她从怀中颤抖着取出一只玉镯来:“还记得这个吗?”

西施扭过头去:“我不记得了。”

郑旦微笑道:“这是范大夫在临行前送给我们的,你一只我一只,是不是?”

西施看着玉镯,神情复杂:“这么多年,你一直留着它?”

郑旦看着她:“你的那只呢?”

西施冷冷地道:“早丢了,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她看着玉镯,就是这只玉镯呀,害了郑旦的命。这只玉镯,她也曾经有一只,她入吴宫以后,是第一件拿来赏人的礼物。她是刻意的,刻意地丢弃,刻意地遗忘。否则,她就是另一个郑旦了。

郑旦喘息道:“西施,我求你一件事。”

西施抱紧了她:“郑旦姐,你说吧!”

郑旦轻声道:“我是不成了,西施,我求你帮我,在我死后,把我送回越国去,把这只手镯还给范蠡。”

西施握着郑旦的手,久久无语。

郑旦急切地看着她:“西施,我求你、答应、答应我……”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她的喘气越来越急,她的眼神是如此无望地看着西施。

西施紧紧地抱住了郑旦:“好,郑旦姐,我答应你,我会把你送回越国,我会代你亲手把这玉镯交给范蠡的。”

油灯渐渐点到尽头处,闪亮了一下,就熄灭了。郑旦的气息,越来越轻,终于至无;郑旦的身体,越来越冷,冷得渐渐僵硬。西施抱着郑旦,独自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六、相见时难

郑旦的骨灰被送回越国时,越国大夫范蠡也正起程向吴国进发。

这次越国送入吴国的是两根参天的巨木,是为贺新年的礼物。另外,他还带来了还给吴国的粮食,去年越国大旱,向吴国借粮,今年越国加倍奉还粮食以谢吴国。没有人知道,这些粮种是煮过的,它们根本不能再种出稻子来。

这也是文种七策中两计。送巨木,吴王必要大兴土木再造宫殿,来消耗吴国的财力,种子计,叫吴国稞粒无收,政局不稳。

借粮,掏空吴国的粮仓,这一计瞒不过伍子胥这个老狐狸,然而今年越国还粮,却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毕竟谁的心也毒不到这个程度,把粮种煮过后再送来,谁能想得到。

但是巨木计,却被伍子胥喝破了,他在朝堂上,尽数历代亡国之君,咎起大造宫室,越国送来巨木,摆明了是不怀好意,陷夫差为荒淫之君。伍子胥酝酿已久,喝破越国私造兵器,训练甲兵,积蓄粮莫,结交楚宋等国,秘谋对付吴国等事。两人唇枪舌剑,各不相让。伍子胥今日早有准备,在昨日就以出巡城防的机会,调开了那贪鄙的伯嚭,让范蠡无可援助。

夫差神色阴沉,听着伍子胥一一道来,范蠡反口相讥。但是夫差并没有认真去听他们的话,在他的心中,以勾践的卑躬屈膝,未必有反吴的能耐,以吴国的兵力,越国纵有此心,也已经无此可能。可是吴越交战多年,若说越国之内,存着有不臣之心的人,想着阴谋诡计,亦不是没有可能。

他看着范蠡,范蠡气度不凡,当年宁可在吴为奴三年,不肯留在吴国为臣,勾践有何德何能,得以有这样的臣下。一个尝粪养马的勾践,他不信范蠡会忠心于这种君王,若非如此,则范蠡之居心难测。

既然范蠡不能为他所用,那么,不管伍子胥所言是真是假,此人不可留。

“好了,”他断喝道:“不必再争执了,伍相国,范蠡就交由你处置。”

范蠡惊愕地看着夫差,夫差好大喜功,他的心思不难掌握。可是,他方才明明是心不在焉,为何忽然出此意外之言。

伍子胥大喜:“来人,将范蠡拿下——”

范蠡忽然哈哈大笑,伍子胥喝道:“范蠡,你笑什么?”

范蠡大笑道:“臣在笑大王的怯懦。”

伍子胥冷笑道:“大王如何怯懦了?”

范蠡笑道:“越国早已经是吴国的手下败将了,这么多年一直对吴国恭敬有加,如今大王却无端加罪下臣,吴国要称霸天下,如今只收了一个属国就不放心如此,将来怎么收纳更多的属国?”

伍子胥面色不动,淡淡地道:“大王已经有命,将你交由老臣处置,范大夫,你就算有再多的理由,何必多说。带下去——”

范蠡深吸了一口气,夫差果然喜怒无常,他自第一次入吴为奴时,便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人生在世,不得五鼎食,便是五鼎烹,生死有命,不必后悔。

想到这里,他哈哈一笑,向外行去,道:“大王无四海之量,如何做四海之主。”方向外走了两步,忽然自殿外传来一声:“西施娘娘到——”

一室皆静了下来。

范蠡自从送西施入吴之后,虽然来过姑苏几次,但西施深居宫中,却从未再见过她,只是听说入吴的越国美女之中,只有她独自一人,备受夫差的宠爱,而郑旦却因失宠,郁郁而死。

想不到一个若耶溪的浣纱女,有何能耐,竟得如此得天独厚?

西施的得宠,已经渐渐地成为一个传说,不但是越国的传说,也是吴国的传说。

所有的人皆屏声静气,只听得一阵悦耳的声音,由远至近传来,比银铃悦耳,比琴声清脆,微风过处,吹来淡淡的莲花香。

声音停住了,一个绝色美女出现在殿外,微风吹着她的衣袂轻扬,她微微一笑,似百花齐放,秋波微微顾盼一周,所有的人,心中都不由地涌上一股激动:“她看到我了,她是在对我笑吗?”

忽然间,所有的杀气机锋,一扫而尽。

范蠡的心却急切地跳动,她是谁,是嫡落九天的仙子,还是踏波而来的神女?西施——她是西施,她竟然是西施。此刻的她,竟似脱胎换骨,一洗若耶溪边的土气,一洗土城的胆怯,她美得成熟,美得优雅,美得眩目,美得倾倒吴宫。

西施手执一支莲花,笑吟吟地向夫差走去:“大王,你看今儿这支莲花开得多好,这是今年馆娃宫开的第一支莲花呢?”她的声音,美如天上的仙韵。

夫差的戾气杀机,在她的轻颦浅笑中,顿时消失,脸上挤出一丝笑意,道:“哦,今年的莲花这么早就开啦,叫人送来就成了,何必亲自跑来?”

西施轻笑道:“妾身听说越国送来千年大木,好奇,就想来看看。”

夫差哼了一声,道:“越国包藏祸心,寡人正要斩了范蠡。”

伍子胥冷笑一声:“娘娘来得正是时候,是赶来救范蠡的吧!”

西施妙目流转:“范蠡是谁?”她浅笑着缓缓跪坐在夫差身边:“大王的决定,永远都是对的,不是吗?”

范蠡站在台下,看着西施的一颦一笑,突然间心中一阵巨痛,西施的一颦一言,都象是一根鞭子似地,抽痛着他的心。

刹那间,过去的一幕幕闪现在他的面前。若耶溪边的相逢,晚霞映着她那轻颦的丽容;土城的长廊,她在月光下翩翩起舞的快乐;临行前的夜晚,她惊愕远去的背影;兰舟待发,她挥剑断缆的决绝……

那一刻,生与死都已经抽离,机锋与计谋都空空荡荡,此刻他的眼中,竟只剩下西施一人。

是他,他亲自把西施自若耶溪边找来,又是他亲自,把西施送入吴宫,送给眼前的吴王。

他是不是天下最愚蠢的男人?

西施并没有看他,他甚至可以看出,她是刻意地不看他,然而他却可以看出,她背影的轻颤,她笑容的迷离,她的刻意疏离,更叫他相信她心中的激动并不少于他。

西施说着娇娇糯糯的吴语,每一个字象是鼻子里轻哼出来的,却教人说不出的受用:“若是这人犯了大王的王法,任是神仙也救不得他。不过大王,若是因为他是越国人,送了东西来就杀他吗……”

伍子胥冷笑道:“那就不该杀,是吗?”

西施轻笑道:“该,怎么不该了,可是大王,既然越国包藏祸心,只杀他范蠡一个济得什么事哟!应该把越国来的人统统都杀了,把越国送来的贡物统统都烧了,这才一劳永逸,一了百了呀!咱们吴国,只用吴国出产的东西,所有属国的君臣都杀了,伍相国,这格样子侬总该放心哉!”

夫差正在饮茶,闻言一口水箭喷了出来,拍案大笑:“好、好、好,美人说得好,伍子胥你可听听,这叫成什么话啦!”

上一篇:鹰王 下一篇:紫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