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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霸九天——大宋女主(137)

张咏提起帽子看了看道:“横竖今日已经散了,这玩意儿我能不戴时便不戴。”

王曾不解,只得笑了:“张公素来旷放,想是不拘这官帽束服?”

张咏叹道:“你却不知,老张前些年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道:“生了一个大疮,近年来越发厉害,时常犯痛,因此这官帽戴着十分难受。因此早早上表请辞,换我个自由身不受此苦。只是辞表上了几次都不准奏,如今看来,有这么个钉子还钉在朝堂上,老子却是不想辞了。”

王曾点了点头:“朝中若无张公,当真不知道丁谓会横行到何地,偏生太后一力宠信于他,唉!对了,”他担忧地道:“张公,您今日闹了这一场,痛快是痛快了,但恐丁谓会到太后面前告状,只怕于张公不利!”

张咏歪着头想了一想,满怀期待地道:“好啊,倘若借这件事能让老张回家不用戴这劳什子,倒也不错。只是……”他眼神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知道这事儿能闹到什么份上?倘若事情没这么容易了结……嗯,我跟太后认识半辈子了,从来只有被她算计的份儿,她把老张拐回来,哪有这么容易放我走呢!”

王曾听着他自言自语,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张公,这么说,太后她……”

张咏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头:“该干啥干啥,别太自以为是,否则吃苦头的是你自己。”

两人说着出了宫门,先更了那官服,便向那香水行步行而去。

张咏离京久了,此时见两边街巷,却比他出京那年,繁华了许多。御街大道两侧,是两条宽为五丈的御河,玉石砌岸,晶莹生辉。水中荷莲花香醉人。

御街两侧人流如潮,各色人等竞显特色。各色店铺的旌旗幌子迎风飘展,各色吃食的叫卖吆喝声扑面而来,但见市肆交易,小摊叫卖,文人弄墨,妓女招摇,乞丐讨食,扒手逞能,打卦算命,驿馆招客,酒楼散食,浪子闲逛,暗探听风,人群熙熙攘攘,嘈嘈切切。

说话间过了宋门外,便到了浴堂巷。张咏抬头一望,却见店门口一个招子,上面画一把汤壶,上面写了“曹氏香水行”五字。

进了浴堂,那店东本要请两位大人入左边的雅间去,张咏却喜欢那大混堂的热闹,便脱了衣服进了那大混堂,王曾也只得跟着下了水。

王曾素日进的那雅间,乃是以瓮白石为池,独木小间,每人一间,饮茶于几,脱衣于桁,无人混杂。旁边有竹筒四五孔,分为“上温”、“中温”、“微温”及“退”、“加”等,温凉退加,随心所欲,若有吩咐,则击筒为号,有侍者听声依命,十分雅静。轩窗边放着香薰小炉,更添清幽。

却从未进过这大堂,但见一间数百尺见方的大堂,以粗白石砌为大方池,中间分数格,大格水较烫,中格次之,小格水不甚热。浴池有大管道与由砖墙隔开的巨釜相通,釜下燃火,池中冷水因不断同釜中热水交流混合而升温成为热汤,故曰“混堂”。

他与张咏围着粗布走进,但见大混堂中热闹非凡,水声人声一片混杂,人影在雾气中氤氲飘缈。市井走卒,朝庭大员,皆是无分区别,在此一间大混堂中,人人都赤裎相见。

张咏大笑着跳入,将自己浸在池中只露出脖子,倚着池边闭目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十分惬意地舒了口气,懒洋洋地道:“舒服、舒服!老张去了蜀中这么多年,就想着东京这大混堂的舒服劲儿。你进那雅间作甚,那还不跟家里大浴桶一样,胼手砥足,转个身都要碰着踢着不是?”

王曾笑了一笑,他与张咏性情不同,张咏一生任意行事,是个混不吝的炮杖,王曾为人却谨言慎行,这般在市井大众中赤裎相见,却不是他的性子。

张咏泡了一会儿,忽然道:“哎呀,方才忘记进门时拿澡豆了!”

王曾道:“我叫人去拿!”

张咏哈哈一笑道:“大混堂中可没有时时候着等差遣的人!”说着顺手拍了拍离他最近的一个人:“喂,老兄,有澡豆借用一下吗?”

水气氤氲中,也看不清对方的脸,那人听了张咏的话,却凑近过来看了看,诧异道:“张公?”

张咏也看清了那人,将手一拍笑道:“哈,鱼头,原来是你!”

鱼头者,便是朝中有名的刚直大臣,人称“鱼头参政”的鲁宗道也。

王曾听到声音,忙在水中走近,却是鲁宗道那边同来之人,也闻声而来,王曾细看,却正是今日张咏与丁谓在内阁大闹的原因人物——开封府尹吕夷简、刑部侍郎张知白和参知政事鲁宗道。

张咏看着王曾走近,微笑。

即将在天圣年间大显身手的四大名臣,此时一丝不挂,赤裎相聚于大混堂中。在人声鼎沸中,与市井走卒共浴。

第一十二章

宫中,华灯初上。

雷允恭倚在凉榻上乘凉,心里却有些拿不定主意:“小明子,你怎么会想到这事儿的?”

江德明在旁边为他边摇扇子边奉承地笑道:“师父,您先说小明子这番孝心,可中您老的意吗?”

雷允恭点了点头:“嗯,要求给大行皇帝山陵为都监,是个不错的主意。小猴崽子,算师父没有白疼你!可是……”

江德明素性放下扇子,转到雷允恭的面前蹲下来道:“小明子说句大胆话,师父莫怪。”

雷允恭笑道:“小猴崽子,你在师父面前,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只管讲来。”

江德明叹了一口气:“师父,如今您是权倾朝野,咳嗽一声,连这大内都要震三下,天底下谁不奉承。可是,咱们在这宫里,也是见多了大起大落,盛衰枯荣。有道是未雨绸缪,什么时候也要先给自己留点后路。咱们做中官的人,官禄名声捞不着,子孙亲眷靠不着,更莫说其他的两世旁人。如今这世上的人都是白眼狼,没良心的多。要求着咱们的时候,叫得比爷爷还亲;求不着的时候,任是多大的恩惠,也翻脸不认。说实话,真要靠得上的,只有自己手边的钱啊……”

一句话说动雷允恭心事,也正是因为如此,宦官无儿无女,所以格外爱钱。想到这里,不由点头道:“嗯,是这个道理!”

江德明察言观色,忙道:“师父,虽然说丁大人跟师父交好,可是哪怕别人给您搬一箱的金子,您还得一根根地从他手里接,一分分地折了好处给他,终究不如自己手里拿个金库的钥匙来得实在。师父啊,建宫修陵,土木工程素来是捞钱的好差使,那就是咱们自己拿了把金钥匙啊!您想,丁相何来今日能在朝中一呼百应的威风,那都是钱来开道啊。丁相就是打从修玉清昭应宫那会儿起,在百官之中博得好人缘好口碑,连王钦若大人这般学术渊博深得皇宠手握大权的人,也都不是他的对手,为什么,钱能通神啊!再说了,”他压低了声音道:“那些朝中大员的东西,咱们若是收得多了,保不齐哪天有哪个倒霉了,还把咱们扯进去。便是没有,如今太后英明,收得多了,终究不好看。倒不如咱们自己捞把大的,从此以后就挑着顺眼的结交。”

雷允恭心中早已经被说动了,他们这些内侍们,纵然在得宠,帝后赏赐亦不过就这些许而已,且畏惧刘太后精细,亦不敢太过收受大臣们的贿赂。他与丁谓勾结多年,颇知这些土木工程中的好处。想到这里,点了点头道:“很是,小明子,难得你有这个心思,还能有这番孝心。我看这满宫里的小子们,你算是头一个了。不枉我这些年提拔你,看来,将来师父这个位子,是要传给你了。”

江德明笑眯了眼:“多谢师父。不过小明子自己心里有数,小明子就这么点胆子,这么点小主意,自己是什么也不敢做,也做不来的。师父的位置,那是小明子想都不敢想的,只盼着在师父这大树下遮阴,给师父出点小主意。师父要有肉吃,给小明子剩口汤,小明子就心满意足了!”

雷允恭站了起来:“好啊,这次师父把你也捎上可好?”

江德明怔了怔,脸上却不敢显露,却装出一副苦笑来:“小明子倒是想呢,能够自己亲手拿钱固然好。只是小明子胆儿小,师父给我的我才敢拿,其他的,我怕拿错了给师父添麻烦。而且,师父一走,这宫里更加要人多个心眼儿看着才是,小明子别的本事没有,在宫里头还是混熟了的。只是不敢出门罢了!”

雷允恭大笑,踢了江德明一下道:“是是是,原来你小子就是个窝里横,一点也见不得外面的大阵仗。好,等师父回来分你喝汤罢!”

江德明走出雷允恭的院子,眼望长天,夜色苍茫,他的笑容和野心也在掩在那不露声色的夜幕中。

回来?师父,等你回来的时候,这个禁宫还能够再属于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