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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恋人(87)

“老爷,老爷?”老管家眼眶含泪,呼唤着他。

章世德浑浊的眼神渐渐溃散,意识慢慢游离,他好像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糙长莺飞的路边,他与赵成俊狭路相逢,赵成俊依然是那个白衣翩翩的少年,眉目清俊,孤独地在通往来世的路上静静守候,像在等着谁一样。阳光洒在他身上,让他看上去是那么的明媚而充满生气,微微的风温柔地拂动着他的头发,露出他明净的额头,深邃的眉眼满含笑意,多好看的孩子啊!章世德按捺住激动大步朝他走去,带着满心的喜悦,带着深沉的感激。过去了,那些恩怨都过去了,无论他们前世有过怎样的残杀,他愿意在来世用尽一生去弥补,去忏悔,他要用最温暖的怀抱拥抱住这个孩子,一定一定不会再松开,他会一直在他的怀里……

章见飞是章世德去世的第二天早上到达的槟城,他原本是去出席泓海的临时股东大会,正式就职执行董事,同时也想见章世德最后一面,不想一下飞机,来接他的章家老管家神qíng哀伤地告诉他,“老爷过了。”

章见飞愣了半晌没有反应过来,那一瞬间只觉冷风嗖嗖,机场的冷气是不是开得太足了,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脑子像是僵住了。

接机口大批的媒体记者等候在那里,章见飞一现身,立即被围得水泄不通,镁光灯闪个不停,“章先生,请问泓海原董事长章世德过世的消息您知道吗?”、“您此次回槟城正式接管泓海,有何打算?”、“维拉潘集团执行董事苏燮尔昨晚被警方带走的事您知道吗?”、“赵先生没有与您一起回来奔丧吗?”、“请问泓海与博宇今后会采取何种经营模式?”……各种各样的问题响彻耳畔,场面一度很混乱,若不是泓海派来的随从和保镖奋力将章见飞护送上车,章见飞很难短时间脱身。这么多年来,他习惯了在人后,习惯了低调,从未像今天这样曝光在媒体的视野中,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他显得无所适从……

此后数日,他奔波于各色场合,泓海临时股东大会、执行董事就职仪式与章世德的葬事差不多都是同时进行,加上大小新闻发布会、记者招待会、槟城华人商会新任主席竞选大会、市长招待酒会、章世德追思会等等,林林总总的会议和仪式让他疲于奔命,每天只能睡上两三个钟头,为大伯守灵时甚至通宵不曾合眼,他累极了。

追思会后的葬礼很隆重,因为章嘉铭成为植物人,抱灵牌、守夜这些本应孝子做的事全得由章见飞来做,章世德在槟城商界地位显赫,前来吊唁的各界名流络绎不绝,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原本日暮西山的泓海因为新任掌门人空降槟城,气势一下就回来了,章世德的葬礼俨然成了各色人物粉墨登场的舞台,许多在泓海颓靡时期落井下石避而远之的合作伙伴、银行家又借此机会纷纷前来巴结、示好,一张张世故的面孔怎么看都令人生厌,可是章见飞还得对他们鞠躬行礼,他真是厌烦透了。

不过接下来有件事让章见飞很诧异,大殓时,他看见跟随章世德多年的老管家将一个相框放进了灵柩,他瞥了眼那个相框,大吃一惊,竟是赵成俊的照片,他记得那张照片,是当年在剑桥留学时他帮赵成俊拍的,说是要寄给母亲。章见飞就纳闷了,章世德这么恨赵成俊,两人这么多年势不两立,躺进棺材了居然还要拿赵成俊的照片作陪?

管家说:“老爷临终前就是抱着这张照片走的。”

章见飞百思不得其解……

翌日,章见飞赶回南宁,恰好这天赵玫在机场送别阿莫。因为飞机晚点,两人在候机厅外的咖啡座说了许久的话。阿莫还是劝赵玫早日回槟城,老这样耗在南宁也没意思。赵玫那天的jīng神有些恍惚,头天晚上她跟阿莫在酒吧喝了很多酒,身上还有很重的酒气,样子也憔悴不堪,说话语无伦次,“阿莫,我真的只能这样了吗?信用卡停了,我现在只有不到两万块的现金可以动用,他们真的要这样赶尽杀绝吗?”

“我留了张卡在你的包里。”阿莫说,“但也只够你维持一段时间的,所以小玫,你回去吧,有些事你回去后冷静下来再跟章先生谈,现在大家都在气头上,谈什么都没有结果。”

赵玫摇头,“不,我不回去,槟城没有他,我回去gān什么。就算离婚,以后两个人各过各的,起码让我待在可以看得到他的地方吧?我爱他,阿莫,我爱他!也许是我把局面弄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我愿意改,只要他不离开我不赶我走,我什么都愿意,可是他坚持要跟我离婚,我回不回槟城都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阿莫也无计可施,“唉,小玫,你别怪我多嘴,你们弄成今天这个样子你确实有很大的责任,你太固执,爱得没有退路,总希望对方回报同等的爱,可是感qíng这东西没办法称斤论两的,如果你当初不那么咄咄bī人地qiáng求章先生,或许你们可以平平静静地过完下半辈子。”

赵玫哭了起来,“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他不理我了,我说什么他都不听,阿莫,我不甘心,就这么回去我真的不甘心!还连累你……”

“谈不上连累,其实我老早就想去香港分部,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七年了,我都没能打动你哥,我耗不下去了,女人的青chūn短暂啊!”阿莫叹气。

“你走了我可怎么办,以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兴许是机场大厅太冷,赵玫微微发抖,目光凌乱,失魂落魄的样子着实令人担心。

“你有空可以去香港看我啊,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开心地玩。”阿莫忧虑地看着脸色苍白的赵玫,心下越发不忍,握住她冰冷的手,“小玫,多保重,给自己一条活路吧,你还年轻。”

赵玫很虚弱,酒jīng的作用还没有散去,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阿莫一直在安慰她,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在她们背后不远处的书店边,有个人在默默注视着她们,确切地说,是注视着阿莫。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彼得安一直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沉默。没有用的,她已经拒绝了他。

那天晚上在路边他追上她后,她把话说得很明白,她跟他没有可能,她的解释是彼此在一起共事这么多年,太熟了,没办法建立起恋人间的那种感觉。他知道这只不过是她的托词,她与老板不也共事这么多年,为何到老板离开时她心里还放不下?只因她被他占据了整颗心,于是再也装不下别的人。彼得安知道,他于她而言就属于“别的人”。只是大家都有自尊,很多话不便挑明,他除了表示遗憾,什么都不能说。

就在前几天,赵成俊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起阿莫去香港的事,问他,“你是否会怪我,明知你喜欢她,还授意马先勇将她派去香港。”

他只能置之一笑:“她心里的人不是我。”

赵成俊恨铁不成钢:“你太笨,这么多年都不晓得主动,到她要飞了才后悔莫及。”后来又鼓动他,“要不你也去香港吧,我来安排。”

他婉拒,“我要陪着你。”

赵成俊当时怪怪地瞥他一眼,“拜托,我的xing取向没问题。”

半小时后,目送阿莫乘坐的飞机飞上云霄,彼得安长长地吐了口气,也许是跟随老板太久,他也变得越来越冷僻,就算心里再惦记,想想就过去了。唯独在阿莫这件事上,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没想到他会这么难过,心里某个地方像是突然就空了,生生地被剜去了一大块,走出机场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对劲。

同样很不对劲的是赵玫,眼睁睁地看着阿莫飞走,她虚弱得连哭都没气力了。她跌跌撞撞地走出机场,天空飘起了雨,四下里都是陌生的人,她头晕得厉害,去停车场取车,却怎么也不记得自己的车停在哪里。

彼得安当时也在停车场,认出了她,上前问道:“赵小姐,需要帮忙吗?”

赵玫那时候意识很混乱,像是认得他,又像是不认识,冷冷地说了句,“不需要,你走开!”她眼泪奔流地行走在车辆中,jīng神恍惚,最后还是在保安的帮助下她才找到自己的车。上了车,车内还弥漫着阿莫留下的淡淡的香水味,到现在,她终于是一个人了,彻底的一个人,她无力抵抗,无处申诉,没有人在意她,没有人爱她,亲人、朋友都离她远去,她什么都不剩了,她在这世上根本就是多余的……

在机场高速驾车超速飞驰的时候,她甚至希望来场惨烈的车祸,最好是车毁人亡,那样她就解脱了,进了市区,她像个逃犯似的一路闯红灯,几次差点撞上别人的车,引来对方的谩骂,她却哈哈大笑,更多的眼泪涌出眼眶,模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