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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草有生(8)

作者: 小草本心 阅读记录

他怕,不知道即将面对父亲怎样的雷霆震怒。脚步灌铅走得慢,但不多时,还是到了父亲的书房。

父亲的书房坐落在一个独栋院子。院子中间有一大片练武场,这也是程秉诺膝盖熟悉的地方,于他而言是另一个祠堂。

秉诺轻叩院门,无人应,但院门敞开。他进了院子也空无一人,连洒扫小厮都不见。走近正厅,他正准备轻叩房门,就听里面似有人提到他的名字。在强烈的好奇心和不安驱使下,他停了手,偷偷走向窗下,仔细听着。

屋内程二爷在书桌前踱步,道:

“秉诺他定是看到了,你要不要与他交代几句?可别坏了事。”

程三爷倒了茶递给程二爷,自己坐下,不慌不忙说:

“这二哥不用担心,我自会提点他。只是训儿我看打得挺重。”

“越重越好,不然真没法给齐家交代。那齐瑞自己身子弱掉水了,能怪得了谁。只是齐家实在得罪不起,爹都发话要陪个人了事。我又不能拿直儿出来。”说着,斜眼瞄着程三爷。

话点到这里,程三爷心领神会,道:“这次是委屈了训儿了,替直儿和忠儿受了过。这俩孩子以后都是要撑门面的,名声要紧,小处也不敢马虎。我本意是让诺儿出来顶的,只是他不巧救了齐瑞,太扎眼,怕瞒不过。只能苦了训儿了,下次一定补还他。”

程二爷听了这话,眉头舒缓开来。道: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训儿这腿一废,就是个废人了。日后还望三弟多留意,你在朝堂、军中都吃得开、路子也广。二哥没用,日后你看了有好的门路,还请多帮帮这侄儿。”

“二哥哪里话。只是训儿的腿,确是废了?”程三爷问。

程二爷叹了一口气,摇头说:“留不住了。那日你走后,父亲嘱咐说他齐瑞耳聋了,随便几下家法应付不了。也提前交代了行家法的小厮。一会派个人去齐家透露个消息了事。”

程三爷闻言,建议说:“二哥还是给训儿请个大夫看看吧”

“怎么了?”程二爷问。

程三爷道:“打归打,治归治。不然怕被外面议论,做得太明显了。”

“你啊,就是过分小心。也罢,那我请蒋大夫来给他诊。”

程二爷说完,起身准备离开。程秉诺似是听傻了,缓过神来,偷偷躲到角落。

等父亲和二伯离去,自己溜了门赶紧回屋。

秉诺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反复萦绕,“本是要诺儿顶的”。那个趴在凳上当众受罚的本该是自己;此时被打断腿、人事不省的也该是自己。

一个激灵,秉诺冷汗直冒,只觉得反胃恶心。他扶着门框干呕了几口酸水,满脸是泪。

如果刚刚在祠堂,还有一丝撕破真相伪装的喜悦,现在已完全被残酷的真相所震惊。

对家族的绝望,对未来的恐慌,无力感如乌云蔽日席卷而来,压得他几乎窒息。

姚氏遣人来唤他时已是晚膳时分。他心里惶恐,进房见了姚氏,正犹豫是否要说与娘听。就见姚氏满脸怒容,斥道:

“跪下!”

程秉诺应声跪地。

“刚刚她郑氏与我说了,你在祠堂上出言无状!我被她好一顿奚落!跟你说了多少次要识相,要会看你父亲脸色!一切顺着你父亲!你倒好,直接连老太爷的脸色都不顾!”

秉诺再无任何诉说的心思,只是沉默,低头听着。

姚氏说着又开始哭诉:

“我命苦,不如她郑氏生在好人家。我也替程家生儿育女,为何能坐在祠堂上的只有她郑氏。死后娘更是连牌位都进不了祠堂。她身后不是她宫里的姐姐,就是军中大哥给她撑腰。娘命苦,除了你和你大哥,还能指望谁?”

姚氏说得泣不成声。

程秉诺见不得娘哭。只是刚刚父亲的话犹言在耳,他实在说不出以后讨父亲欢心这样的保证。只是一味沉默。

姚氏看了更气,怒道:

“好!你现在连娘死活都不顾了!滚去院里跪着去!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起来!想不明白就天天跪着!跪到我死!”

程秉诺请娘千万消气,自己躬身退出房门,在院里跪下。

他晚膳未进,腹中空空,却浑然不觉。

满脑子只是盘算着,若不是偷听,永远也看不到父亲的这一面。训堂哥血淋淋一双断腿的教训就在眼前。那正义感除了给自己带来祸害外,实在如以卵击石毫无作用。

他想了很久,似乎想明白了一些道理,想明白了什么叫顺服。

以前自己顺服,是因为对父亲心生仰慕敬佩,而发自内心希望遵从父亲教诲,盼望得到他的认可。现在他依旧需要顺服,却是为了活下来不得不向权势低头。他不能连累娘、大哥。是的,在连自保都做不到的情况下,凭何撑起那纯为奢望的正义感与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