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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摇皇后(141)+番外

鲜花深处,有细微的声音,悠悠传来。

那声音细弱无力,游丝般飘摇飞dàng,在夜半宫室花丛深处,蝴蝶般翩翩飞起,然而那蝶也是深冬的蝶,枯脆的翅膀载不动尘世冰霜的风,一点点yù振乏力,却仍旧在霜雪中一点点的飞。

仔细辨认,隐约听出是一个女子在低声哼歌的声音。

“……漠漠长野,浩浩江洋,吾儿去矣,不知何方……苍山莽莽,白日熹熹,吾儿未归,不知其期……”

歌声音质微哑,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已经唱了很久坏了喉咙,然而那简单的字句里,句句思念,句句深qíng。

夜半、深宫、古老而简单的地方小调,细弱而悠远的女子吟唱之声。

孟扶摇心里惊了一惊,觉得有点毛骨悚然,突然眼角捕捉到亮光一闪,她转头,便看见伏在墙上仔细凝听的战北野脸上,缓缓流下两道细细的水流。

那水流在那几乎从不流泪的男子眼中缓缓聚集,慢慢盈满,浅浅坠落,细细流下。

那点水光反she着月色,惊心动魄的亮。

孟扶摇的手指,扣进了宫墙。

这一对凄凉的皇族母子。

母亲日夜不睡,在最靠近宫墙的花丛深处不断歌唱。

儿子含泪,隔着一道宫墙,听近在咫尺却不能见面的母妃思念他的歌声。

母亲已经疯去,却灵醒的知道儿子的一切处境。

儿子日夜奔驰,不计牺牲只为赶回她身侧,却最终只能隔着宫墙想象她枯槁的容颜。

咫尺,天涯。

孟扶摇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墙上,热泪盈眶的想起前世里病chuáng上的母亲。

她是不是也在日日等待自己,在思念的间歇唱着小时候那首《乖娃娃》?

她是不是也会在夜半无眠,走进月光下的花丛,用瘦弱的手指,抚过那些半歇的花苞?

她无声的眼泪湿了那一处深红的墙面,战北野侧首看着她,他眼中泪痕已gān,却在这一刻多了一分怜惜和叹息的神qíng,伏身墙上不能有太多动作,他探过手指,轻轻抚了抚孟扶摇的肩。

孟扶摇勉qiáng对他一笑,眼睛里光影摇曳,碎了一天的星光。

战北野看着她,像看进一个自己与生俱来的伤疤,疼痛而不可割舍。

这个会因他哭泣的女子……

这些他注定要一生珍视的人们……

歌声在飘摇,战北野目光里亮起灼灼的烈焰,他一振身,便要冲过宫墙。

“……吾儿未归……”

“恭静太妃。”

突如其来的男子声音惊得孟扶摇和战北野齐齐一颤,孟扶摇眼疾手快一拉战北野,生生将他yù起的态势拉了下去。

“夜深了,您还是进屋歇息吧。”这声音隐约太监声气,似乎正在劝说战北野的母妃。

没有回答,她依旧在唱她的歌。

“请太妃进屋!”这是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年轻,yīn冷,语速缓慢,那个“请”字,语气很重。

太监侍卫们得了指示,便闻步声杂沓,似乎有人去搀扶太妃,太妃的歌声乍止,人却似乎不肯合作,隐约间响起挣扎声喘息声踢打声拖拽声,接着“哎哟”一声有人大叫,“她咬人!”

孟扶摇在挣扎声响起的那刻,立刻伸手捺住了战北野。

她满面哀求,看着刹那间眼珠赤红,连头发都似乎要竖起的战北野,用目光无声恳求,“别,千万别!”

宫内此刻侍卫云集,那年轻人大概是他弟弟,正张网以待,此时现身,不啻于送死。

战北野伏在墙上,全身都在颤抖,手指深深的扣进墙内,指节处血ròu模糊。

他极慢极慢的转头,看着孟扶摇……他可以不怕死的冲进去,面对战北恒的陷阱和罗网,只为救得母妃远离那些人粗鲁的拉扯,母妃那般的畏惧生人,从不愿给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碰触,他一想到她此刻的惊恐无助便恨不得以身相代……然而,不能。

他不是一个人,孟扶摇,在他身侧。

他要为母妃负责,但又何尝不要为孟扶摇负责?他怎能为一己私心,害孟扶摇陷入危险?

战北野闭上眼。

他将额头抵在墙上,无声的、幅度极小的、却极其用力的死命的抵,那般毫不怜惜自己的辗转摩擦,那些深红的漆面被磨掉,再慢慢染上另一抹鲜艳的红,那些红色逐渐扩大,他却不肯停息,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抵御住内心里,明知母妃被欺rǔ却不能救她所产生的巨大痛苦。

孟扶摇咬紧牙,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她转过头不去看战北野,拼命bī着自己思考,该用什么办法救出战北野母妃,哪怕是见一面也成,那个可怜的女子,好像真的已无力再继续坚持。

宫内的挣扎仍在继续,孟扶摇按着战北野,实在很怕他经受不了这般度秒如年的煎熬而突然bào起,一片混乱中却突然隐约听人开口。

“罢了。”

这似乎是中年男子的声音,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威严,身侧战北野眉头跳了跳,孟扶摇立即明白,原来战南成也在。

宫内一片沉静,那女子没有哭泣,竟然在人们放开她的那一刻又开始唱。

“……吾儿未归,不知其期……”

一宫的人沉默听着,良久,天煞国皇帝似乎在轻声叹息,道,“朕小时候,似乎听过这歌。”

他语气里有些遥远的回忆和怅然,慢慢道,“皇太后去得早,不过依稀记得很喜欢恭静太妃,据说常有往来,朕六岁时,在她膝上听过这歌。”

众人更加沉默,战北恒似乎在咳嗽。

恭静太妃却突然不唱了,半晌结结巴巴道,“……不该唱给你听。”

战南成“哦?”了一声。

恭静太妃大声道,“你要杀他——你杀他——”

这一刻她居然思路清晰,语言毫无滞碍,甚至知道战南成要做什么,全然不像个疯子,她铮铮对天煞皇朝的皇帝大声指控:你要杀你弟弟!

战北野震了震,满宫的人更加鸦雀无声。

“朕要杀他又如何?”战南成默然良久,竟然慡慡快快认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他不稀罕你!”太妃把‘酣’字听错,更加激动的为儿子辩护。

战南成似乎笑了笑,大约是觉得自己和一个疯了的女子对话实在有些无稽,冷冷道,“闹了这半夜也该够了,点了太妃xué道送她回寝殿,其余人各守各位。”又对战北恒道,“恒弟,随朕去御书房。”

“是。”

步声橐橐而去,随之离去的还有一大批侍卫,前方巡查的侍卫也向这面宫墙过来,孟扶摇和战北野游向另一面墙,继续躲在yīn影里。

远远的,孟扶摇看了出来的皇帝王爷一眼,计算了下距离和他身边人数,觉得要想从这里冲过去挟持那两个,实在也不大可能,只好放弃。

又等了一阵,等到人最困倦最松懈的深夜时分,两人正打算悄悄掩进去,忽听见里面的开门关门声,有人走近这面墙,懒懒的倚上墙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道,“一连这么多天,经常整夜整夜的没得好睡,累死人。”

另一人道,“我算过时间了,现在烈王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磐都,cha了翅膀也飞不过来,何必让我们从现在开始就日夜守卫?”

先前一人道,“我还听说,烈王死在长瀚山了呢。”

“真的?”发问的似乎是三个人,两个惊喜,一个失落。

“数万jīng兵围剿,他被bī入死亡之林,你们知道的,那地方从来没人能活着出来。”

一阵沉默,半晌一人低低道,“可惜了烈王一世英雄……”

“存志!小心你的话!”立即有人喝斥他,“那是陛下亲令围杀的逆贼!”

那人默然,半晌愤然道,“老孙你这话说得出口,三年前你家崽子出天花,有个名医能治可是你出不起银子,借遍亲戚还差大半,眼看你家崽子就要送命,不是回京述职的王爷无意中得知慷慨解囊,你家崽子坟头上的糙都有尺高了!”

那个老孙呛了一下,不说话了,那叫存志的男子哼了一声,站起身来,道,“我去方便。”

他走了几步,拐到宫后茅厕,刚解开裤子,眼前黑影一闪,他惶然抬头,看进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眸。

眼眸的主人很和善的对他笑,顺手替他拉上因惊吓未及扣好的裤子,悄悄道,“嘘——”

这夜半跑进男厕所替人家拉裤子的,自然是孟扶摇。

那叫存志的男子张嘴要叫,孟扶摇手掌一竖,那男子顿时觉得气息一窒,连口也开不了,他惊骇的瞪着孟扶摇,不知道她要下什么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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