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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摇皇后(453)+番外

大殿之巅,暗影之中,缓缓浮现金色长袍的身影,他出现得极为奇异,没有身影闪掠没有步伐移动,倒像从一开始便在那里,然后当黑暗被剥落,便现出神般的金身。

“孟扶摇,此来何gān?”

真是会装傻啊,我都被你杀过很多次了,还问我此来何gān?

孟扶摇笑容讥诮,琅琅道:“来求殿主履行诺言。”

整个神殿一片沉默,沉默中有肃杀微凉的气氛,不知道哪里,有隐约的细微声响传来,似乎还浮游飘dàng着美妙的音乐。

长青殿主的脸隐藏在暗影中,戴着眉目高古的huáng金面具,金色镶黑边宽大长袍,目光比她还平静,他久久的看着她,那眼神既不像看着仇人也不像看着陌生人,倒像是看见一个自己深自厌恶的东西,挣脱了重重围困,不能甩脱的出现在面前。

然而良久之后,他淡淡道:“你有何要求。”

孟扶摇挑起了眉。

她赌对了。

老神棍果然还是很爱面子的。

她赌这些神棍向来以维持教宗尊严为第一要务,不会愿意当众破坏百年来的规矩,她坦然直入,当众要求神殿履行诺言,老家伙也只有先应着。

更重要的是,她目光一闪——神殿上方的暗影里,长青殿主身后,突然冒出了个红红的秃头,jī蛋皮一般圆润光滑亮光闪闪,笑眯眯宛如看媳妇一般看着她,正是曾经在扶风想要调教她,被她四两拨千斤一一打回,最后和她结成革命抢劫友谊的雷动。

他身边还有个月白衣裳的中年女子,神容清淡,面色如雪,看她的眼神却不似雷老头子亲切喜欢,倒是颇有几分不满。

这位倒是没见过,但是凭感觉,她想这应该是宗越那位和雷动颇有jiāoqíng的师父,医仙谷一迭,想到宗越她立时呼吸一紧——他怎么样了?现在在哪?他师父既然也赶来了,他应该没事吧?

不过谷一迭看她的眼光着实不友好,孟扶摇有点凄惨的想着,自己,其实就是个罪人吧。

雷动和谷一迭都和神殿有jiāo往,两人在五洲大陆也是极有威望的前辈耄宿,有他们在,公然赖账的事,长青殿主是做不出来的。

淡紫的桐花在九仪大殿前浮沉,长青殿主立于玉阶顶端,居高临下的俯视她,看着这女子神容明亮,玉白微红,虽然气质风神和他想象中略有差异,更为光华明灿,但那风姿态度,宛然便是一朵亭亭的莲花。

妖莲。

创教祖师一生所爱近于痴迷,为此不惜以神力心血日夜培育,终逆天改命将之练出人身的,掌心莲花。

她还是回来了。

数百年前险些毁掉神殿的妖物,终究还是踏上了长青神圣的土地。

说什么离开五洲,说什么yù待回归,别说他不愿意送她走,便是送走她,谁能保证她不会因为哪次契机再次回来?到那时,他已不在神殿,难道便任这妖物再次毁掉神殿,搅乱世间?

数百年前因为她,创教祖师险些自毁也险些毁掉整个神殿,接魂地宫一场大战几乎折损了本教大多jīng英,走火入魔的祖师最后神力倒灌不足,也给历代长青殿主留下了隐患,一场至今没有消弭后患的大祸,全都因她而起。

如今他怎可让她再回到他身边,颠倒纲常,蛊惑众生?

他百年来潜心修炼,一生中大多时间都在闭关,修为也是历代殿主之中最高者,原以为这样便可以克服来自祖师神力中的不足和危险之处,不想一番苦心,到得最后,还是不能摆脱宿命的獠牙撕咬。

那一日看见眉间惨青,他的心也瞬间化成惨青琉璃,落地铮铮。

飞升……什么飞升?

有谁知道从祖师开始,长青殿主代代成魔?

接天峰最后一月闭关,其实只是八部天王合力禁锢了创教祖师,那时他已经是魔王,而不再是世所仰慕的神。

这魔临终悔悟,将神力传给下代殿主,谁知道那已经半疯狂的力量,如一枚危险的利刃,潜伏在各代殿主命运深处,或早或迟,当各代殿主眉宇间浮现和当年祖师一般的惨青之色,成魔之日,便已不远。

二十余年前祖师转世于无极国,他欣喜,也不安,喜的是解铃终须系铃人,祖师转世意味着高悬于长青神殿数百年的yīn云,终有机会可以驱散,不安的是,如果再遇那妖莲,历史会不会重演?

他为此日日推算,等待着那妖物返生之时,她果然回来。

然而她生辰八字明明已经推算得出,却始终难觅其踪。

不过很好,她自己来了。

只有收了这妖物的魂,永镇地宫之下,悬于长青神殿顶端的噩梦,才能永久终止。

杀她,必须。

她富有一国又如何,她敢于出兵又如何?神权之国,百姓忠诚难以想象,无论哪国的军队入侵,都必将受到穹苍全民的拼死抵抗。

只要他在,只要长青神殿安然存在,穹苍永不消亡。

长青殿主静若深水却决然冷漠的目光,淡淡笼罩在孟扶摇身上。

这些长青神殿数百年来的最大秘密,除了历代殿主,无人得知,他也永远不打算给任何人知道。

他本来还该有更多的机会杀掉她,然而有意无意的,最近那许多人那许多事都在纠缠着他,竟让他抽不出手来,以至于容得她到了阶下。

这样也好,处理得更gān脆。

“你有何要求?”他看着她,再一次问。

你有何要求?

有何要求?

有何。

要求?

孟扶摇一瞬间有些恍惚。

二十一年历经磨难,二十一年苦海跌宕,二十一年漫漫长路,二十一年拼死前行,流着汗洒着血断着骨裂着心,一步一步,以鲜血伤痛铺路挣扎前行,在七国风云间辗转求生,无数次濒临死亡无数次陷入绝望,那样一身是伤苦痛难言的,噩梦般的坚持。

只为这一句——你有何要求。

幻想过无数次,当自己终于跨进长青神殿,当大神通者真的对自己问出这句话,她一定坚决的,毫不犹豫的,大声的,回答:

我要回家!

付出那许多,走过午夜梦回时都不堪回首的惨痛历程,她没有理由在终于碰触到希望的最后关头,放弃。

我要回家。

在心中呼喊了二十一年,历经苦难也从未动摇从未更改从未走斜了的,梦想终归。

错过这一日,不说以往辛苦全都付诸流水,从此之后也永无机会。

这一句来得太艰难,艰难到她一想起便全身颤抖。

她确实在颤抖着,一直平静坚刚的姿态如静水中激起深流,那样的颤抖似乎从心底发出,震得全身血脉都在簌簌作响,她的牙齿上下相击,发出格格的细音。

那些生命里永不可忘的旧事光影,刹那间沧海奔回。

雪白的医院……憔悴的妈妈……简陋的小屋……窗外的油菜花……

病chuáng的等候……老旧的童话……封面的小鸭子……抚过残破书页的手长满老人斑……

孟扶摇突然跪了下去。

她跪在冰凉的台阶上,斜侧着身子,向着远隔时空的那个方向,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然后她伏于尘埃,脸贴着冰凉的玉阶,在那样彻骨的寒冷和悲凉中,低声,却平静的道:“请放长孙无极。”

请放长孙无极。

眼泪慢慢沁出,只有一滴,落在玉阶之上,深入玉石肌理,那一小块白色,便略略的深,像一块被烫破生命细胞,永久难愈的伤痕。

妈妈,对不起。

人生里,有很多比自己心愿更重要的东西,那些深爱和成全,那些宽容和放弃,那些牺牲和了解,那些轻易的抛掷和努力的争取,那些写在我一路血泪历程中的,永远闪烁光亮,照耀我一路前行的最可宝贵的东西。

没有他,没有他们,我走不到现在,当我想着独自一人无所挂碍的支撑前行时,我早已不知不觉背负了无数人的牺牲和付出。

我的人生是他们帮助塑造的,我的命是他们给的,我的路是他们用生命铺就的,我的伤痕,是他们以自己的心血做线,fèng补弥合的。

到得如今,我已经没有可能,再抛却那些镂刻在生命和血液中的印记。

那是映在我一生路途前方中的光影,看似轻弱无力,却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拂去。

原、谅、我。

她伏在阶上,短短几字,已经耗尽了一生中最大的力气。

四面无声,淡紫桐花悠悠降落,风中甜香无尽,却掩不过这一刻抉择的艰难,放弃的悲凉。

长青殿主的语声里,也有了几分诧异,暗影中的目光,却更森冷了几分。

“长孙无极是我殿弟子,与你何g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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