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坞纸家(48)+番外
虽说是腊去春回, 却也难逃料峭春寒, 令约见阿显在廊外哆嗦了下, 忙低头吃完最后一勺起了身。
“今日我陪他去, 正好再买些需用的。”
阿显闻声回头, 没睡醒似的傻笑:“多谢阿姊。”
两人稍拾掇下,并步下了踏跺, 望小桥头去时,令约忽忽福至心灵般顿住脚步, 偏头看去溪侧竹篱内的梅树上。
晦昧天色下, 梢头几朵嫩黄色的梅凑成一团,远看打眼得紧,竟是连夜抱团开。
“咦,开了!”随她停下的阿显惊喜不已,像是醒了,一溜烟窜去树下,令约跟他上前。
霍沉送它来时曾说缃梅香烈,今儿不过才开了一枝,她便见识到了。
数朵嫩黄小梅密密匝匝凑在枝头, 教绛紫色的花萼轻托着,香气扑鼻,姐弟二人竟大有呆在原地不走的架势。
直到身后传来老父亲的干咳声,令约才忙拍拍阿显肩,先一步往院外走。
此时的小桥头,一辆驴车正候着他们,驾车的阿合也顶着双惺忪睡眼,看他们朝他来才揉揉眼。
阿合本也是纸坊的学徒,只他技艺实在不精,不但如此,还常常笨手笨脚做错事儿,后来他兄长过意不去,便教他日日接送阿显去学堂,这样既替贺无量省了心,领工钱时也不必闹脸红。
这一送,到如今也有两年之久。
等令约走近,他清醒些问好:“姐姐也去举人巷?”
“嗯,送我到那儿便好。”
她堪堪坐稳,车下阿显也笑嘻嘻追了上来,冲她晃了晃手中顺手带下的梅花儿,笑道:“好香,阿姊簪上瞧瞧。”
令约一噎,惋惜蹙眉:“好好儿的摘它做甚么,开了还不到一日。”
“非也非也,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不是?”
“谁和你耍嘴皮子?”她嘴上这般说,人却是抱着膝向前探探头,杏眼滴溜溜转两下。
阿显会意,笑将梅花簪去她发髻上,又叫阿合回头看,显摆似的问:“如何,我阿姊好看么?”
阿合挠耳:“好看,贺姐姐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
“那是自然。”阿显说罢眉飞色舞地看令约眼,后者只默默转过头,扶了扶额。
出了雾蒙蒙的竹林,天也亮了大截,街头巷尾串行时不时听到货郎叫卖,巷里巷外随处可见新年气象,到举人巷前,周遭的商铺大都开张营业,一派祥和宁静。
令约送阿显进了书院,又在老槐树下待了会儿才出巷。
走在河畔,对岸几户人家的窗里冒出热腾腾的炊烟,两叶乌篷船顺流泛下,是收粪的粪夫路过,岸边人见此情景,略感微妙,故而别过半边脸偷笑。
也是这么一笑,刚翻过墙头的少年怔了怔,连带着往树上跳的动作也迟钝些许,脚下一滑,咚的声摔下树来。
“嘶,当真是活见鬼……”地上龇牙咧嘴的少年咕哝声,所幸石板路并未铺至树下,四周还生了圈杂草,这才安然无恙。
令约教这动静一吓,走去少年跟前:“可摔着了?”
少年皱着眉,一边起身掸尘土,一边飞快打量她几下,最后下巴微昂,朝她拌个鬼脸:“与你无关。”
说罢转身离开。
“……”留在原地的人一阵语塞,后知后觉想明白他这是从书院里逃出来的,想当初阿显也从这里溜出来过。
不过这人此前从未见过,不像是宛阳人,她想着又抬眼看那少年,不料他跑至桥头时撞倒个卖炭火的老翁。
见状,她又匆忙赶去那头,少年原本做势扶那老翁,却不知瞧见了甚么,动作到一半又撒手跑开,令约看了不禁皱眉,步子更快些。
“老伯。”
一道温和的男声先她一步响起,并在她蹲身扶人前将老伯扶了起来,令约顺势仰头。
眼前的青年身形颀长,二十出头的样子,着一袭竹枝青衫,面如冠玉风度翩翩,又是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那人也暂忘了动作,因鼻尖萦绕来一股暗香,眸光从老翁身上落去少女发髻间,瞥见那朵小梅后才目光下移,最终栖停在少女清丽的面庞上……
正这时,站在两人中间的老伯叹息声,伸手拍拍青年搀着他的手:“多谢年轻人,若没甚么事,老汉先走一步。”
话声乍起,男子堪堪垂眼,自觉失礼地冲少女颔首,随后又转向老翁那边,问道:“老伯可有大碍,需去瞧瞧大夫么?”
“哪就金贵成这样,罢,老汉还要往桥东卖炭去。”老翁说着弯腰拾炭。
“老伯且慢。”青年取出袖中的钱袋来,道,“老伯这些木炭我全买来。”
“这,”老翁狐疑看看他,“如今已是正月里,全买去恐是用不上……”
“哦,竟忘了与老伯道歉,方才是舍弟顽皮才撞倒您,我这时全买来,您只当是我赔礼道歉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