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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笑(145)

“皇帝今儿带了这许多人来,在常chūn宫哭闹撒泼,是要将你的母后逐出宫吗?”姜太后居高临下,眼神郁怒。

“儿臣不敢。”大燕皇帝纳兰弘庆面色森冷,带同身后随从向姜太后施礼,“儿臣此来另有要务,朱氏,你且退下,不可惊扰太后,至于你要的jiāo代,朕应了自会给你。”

朱氏抹抹眼泪,恨然放手,死死盯了姜云泽一眼才转身施礼,“是,一切乞赖陛下做主!”

纳兰弘庆眼神又掠过地上惨不忍睹的君珂,微微泛起一丝郁怒——他这个出身不高的母后,从来就不肯为他省省心!还有明映,平日里端庄贤淑,不想私下也如此狠毒!

这神眼女子,日常时有被召进宫,先后给几位宫妃看过一些难以启齿的顽疾,改善了好些人的身体,比那些尸位素餐什么药都不敢用的太医们有用得多。别的先不谈,这一手绝活就是皇朝得用之人,她们不说着保全奇人,还要这么糟蹋!

本该挥退众人和母后私下商量,想着要成全姜家一份颜面,此刻心火上升,也没了那体贴的心qíng,纳兰弘庆重重哼了一声,淡淡道:“来人!请姜郡主出来!”

几个太监应声而上,姜云泽大惊,踉跄退后一步,颤声道:“陛下……”

“皇帝!”姜太后也动了怒气,“你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拿下明映?她可是我大燕堂堂郡主!你要为一个平民出身的区区供奉,就动我皇家金枝玉叶?”

“太后说的哪里话。”纳兰弘庆拧着眉头,沉沉道,“君供奉是被您责罚所伤,儿臣为什么要因此去动明映?说到这里,儿臣也要问一下母后,君供奉哪里犯了母后忌讳,要这般对她?这事传出去,岂不让天下百姓,满朝文武,责我皇家无qíng,糙菅人命?”

姜太后窒了窒,半晌涨红了脸怒道:“哀家不曾责罚君供奉!那是……那是……”

“那是什么?”

“这女子口出不逊,哀家便教训她一下,有何不可?”姜太后无言以对,gān脆勃然大怒,“哀家教训谁,都自有理由;但皇帝你无缘无故要拿明映,你有理由?”

“今早朱将军满门三十六人,头顶供状,在太和门前告御状。”纳兰弘庆森然道,“状告明映郡主姜云泽,指使下人行凶,杀害其子朱光!”

“那不可能!”姜太后立即道,“明映何等善良,怎么会行此毒手!这明明是有人栽赃陷害!”

纳兰弘庆闭了闭眼睛,半晌冷声道:“母后,请内殿说话。”

姜太后眼珠一转,看看他身后那些人,看看地上君珂,自己也觉得在院中争吵实在不妥,冷然对姜云泽道:“明映,不用害怕,姑祖母会为你做主!”随即昂头当先进了内殿。

纳兰弘庆无声跟上,殿门掩紧,宫人都退了出来,院子里站满了人,却没人说话动弹,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里面一开始声音喁喁,还算平和,似乎皇帝压抑着火气,在劝说什么,随即便听见姜太后按捺不住的高音,远远地刺人,“胡说!一个贱婢的供状你也信!那种卖主的贱婢,她的话能听?想凭一个翻来覆去的贱婢的供词来定皇朝郡主的罪?得先问我同意不同意!”

“啪。”一声骤响,似乎是什么东西被狠狠扔落地上的声音,随即便是纳兰弘庆压抑的咆哮,“一个贱婢!母后怎么不看看这末尾的署名!怎么不问问当时这婢子是在何方录的供词!母后是不是还要说这供状也是某些居心叵测的人捏造?可惜当时,朱家燕京府、崇仁宫冀北、公主府国公府、都有人在场!这么多人,就铁了心要拧起来和你家郡主过不去!”

“那也是一面之词!”

皇帝的声音骤然狞狠起来,却低了八度,隐约不知说了什么,姜太后发出“啊”地一声惊呼。

门外一直静听的人们,因为这声惊呼,眉梢都跳了跳。

一直僵硬着背脊靠着廊柱,谁也不看的姜云泽,身子霍然软了软。

君珂和纳兰述对看一眼,眼神里漾出笑意。

姜云泽和君珂对阵,虽然惨败,寒蕊未死还指控了她,但她依旧有恃无恐,明知有供状,也打算依靠姜太后的宠爱拼死抵赖。就是因为她仗着这案子并无铁证,总不能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婢子的供状,就把她一个金枝玉叶随意问罪吧?

就算此案疑点甚多,就算有燕京府积年的办案老吏,看出朱光被害当时的位置和伤口,不可能是君珂出手,可是碍着姜家的权势,谁敢多这个嘴?

然而,这起看似牵扯不休的案子,其实一直都有个最大的人证,姜云泽所不知道的人证。

朱光。

死去的朱光。

朱光当然不是偏心的,世上没那么多巧合。但是当晚及时赶来的柳杏林,曾经让濒死的朱光,见了朱家人最后一面。

说出凶手是谁的朱光,带着满腔愤恨撒手人寰。朱家当时就要闹出来,被纳兰述拦住——无论如何朱光已死,姜云泽依旧有抵赖的余地,总要想办法,让她露出更多的破绽来才是。朱家听从了君珂和纳兰述的计策,忍下满心悲愤,等到了寒蕊夜入公主府杀人灭口。

如今人证就是苦主,朱家怎肯甘休,君珂自己入宫应对姜太后,将供状jiāo给了朱家。朱家第一时间便奔赴皇宫告御状,等到纳兰弘庆带人匆匆赶来,正好撞见君珂被姜氏一家欺rǔ的“惨状”,一切拿捏得刚刚好。

内殿里自姜太后一声惊呼之后,声音便渐渐低了下去,纳兰述和君珂jiāo换一下眼色——开始利益jiāo换了。

涉及到贵族阶层的各种事务,到最后都不会单纯的论定,命案多半不会按命案处理,不过是失败的那一方拿出等量的利益或受到一定的惩罚,胜利的那方获得合适的补偿来进行一定的妥协。

姜云泽不会给朱光赔命,朱家要的,也不是她的命。

一条命,不抵官衔实权来得更要紧。人死了就死了,以此获得最大限度补偿才是要义。朱家混迹官场,一门三将军,掌握京畿兵权多年,自然知道利弊权衡。

所以朱家跪在了控制官员出入的太和门,而不是人来人往的皇城广场上。

纳兰述安慰地拍拍君珂的手,君珂对他笑笑。

没关系,路还远,走下去就是了。

纳兰述顾忌着这是在宫里,并不方便对君珂过于亲热,就是刚才控诉姜云泽,也摆出了对君珂生疏的语气,此刻手心轻轻一覆,立即离开。

便是这么蜻蜓点水的一握,也看在了有心人的眼里。

沈梦沉挑了挑眉,觉得是不是该再下一次毒在那丫头手上?省得随便什么人都摸来摸去。

纳兰君让转开眼光,不去看那jiāo握的手,专心想她脸上那是什么东西?看起来确实可怕,会留下疤痕吗?

……

忽然门声一响,惊破众人的沉默,纳兰弘庆已经神态如常立在了殿门口,姜太后却没有再出来。

姜云泽一眼之下,便知大势已去,靠着廊柱的身子又一软,身边一个宫女伸手要扶,手伸到一半又怯怯缩了回去。

姜云泽惨然一笑,世态炎凉,连一个宫女,都知道风向变了。

“传旨。”纳兰弘庆立于阶上,“朱氏一门,多年来忠心王事,守卫京畿与国有功,着朱永森封敬毅子爵,三代后递等袭封。朱氏诰命升二品。其子朱宁封宣武将军,入九蒙旗营领参将实衔。”

朱家人立即跪倒,三呼万岁。

“左相姜巍然,门风不谨,致祸他人。着罚俸一年,降三级原职留用。”

“明映郡主姜云泽,行止不端,着削去郡主封诰,由姜府将其迁居出京闭门思过,无圣旨不得与他人有任何往来事及再度进京。”

姜云泽身子一晃,坐倒在地,半晌,两行清泪,自纱幕之后缓缓流下来。

朱家人心有不甘地盯着她,但终究得了实惠,也不敢再言声。说到底,文武派系的制衡在帝王心目中才是最重要的事,杀姜云泽偿命,会导致姜家及姜太后全力反扑,纳兰弘庆也不想招惹这样的麻烦。不过这边拍一拍,那边抚一抚,各自按捺下去罢了。

至于一条人命——反正朱家也不止一个儿子,朱宁不是得了升迁吗。

“四品皇家供奉君珂,忠职勤谨。”纳兰弘庆垂头看看君珂,“赐金万两,西华门外宅邸一座,赏昭信校尉武衔。”

“谢陛下!”

昭信校尉是正六品武散阶,不是实职,还不如君珂这个供奉文衔品级高,不过这也是皇帝的一个安抚的态度,君珂到如今,可算文武职衔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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