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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笑(161)

这个万一,令山石般岿然的纳兰君让,也不禁打了个寒噤,不敢再想下去。

头顶一声沉闷的微响,听起来像是一个人在大出气,纳兰君让想也不想错身一让,一截断裂的椽子带着闪烁的火星轰然落下,正砸在他脚后跟,将后面跟来的护卫拦住。

这一让,纳兰君让看见了前方角落里的女尸。

骤然间如被雷击,他呆立在那里不动了。

身后椽子落地还在燃烧,火星渐渐蔓延到他的靴跟,将靴子烧着,渐渐燎到皮肤,纳兰君让僵直伫立,浑然不觉。

护卫们被他挡住,没看见那尸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诧异地要提醒他,忽见纳兰君让身子一动,近乎狂猛地扑了出去!

他一扑,就扑到了女尸身边,不顾焦臭肮脏,一把捧起那几乎烧得零落的尸体,女尸已经烧成不大的一团,衣服早无,难辨男女。纳兰君让直勾勾看了半晌,实在无法确认这到底是不是君珂,便在四面灰堆里乱扒,滚热的灰尘烫着手指,他却面无表qíng。

护卫们扑到他身边,想要帮他找,却被皇太孙的神qíng给惊住——虽然面无表qíng,但纳兰君让素日凝定肃然的眼眸,此刻光芒竟似狂乱,整个额头都微微绽出青筋,在火色和焦黑的背景里不住跃动,那些渗出的薄汗,便一滴滴地顺颊流下来,落在热灰里嗤嗤有声。

护卫们惊至不敢动,退到一边,任他寻找。纳兰君让匆匆扒开一根断裂的桌子腿,忽然手指一动。

随即他慢慢抽出手指,指尖拈着一颗早已烧变形的琉璃珠子。

滚烫的珠子几乎立刻便将他指尖烧出一个泡,他也没有扔开,像是不认识这珠子一般,拿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看。

护卫们以为太孙经过昨夜变故,刺激太大出现癫傻,小心翼翼道:“殿下,这尸体……”

纳兰君让霍然将珠子一抛!

他抛出珠子的动作就像下一刻要拔剑杀人,护卫们惊得唿一下散开,纳兰君让却唰地转身,一垂头,盯住了那女尸。

他眼底,狂乱夹杂着希冀的目光已经渐灭,换了此刻再次的肃然沉静,只是那沉静底却跃动着闪烁的星芒,狂怒、悲切、痛恨、绝望……无数复杂的qíng绪汇聚转化,四she如锋利的剑光。

护卫们凛然再次退开,这些跟随他十多年的老人,惊惧而茫然——自跟随太孙以来,从未见过今日qíng状,像山岳巍巍一直在那里,虽沉静如故,却烟云迭起,让人担心,是否会瞬间冲发出鲜红的熔岩。

纳兰君让却已经慢慢蹲了下去,抱起了那具焦臭四溢女尸。他抱的动作小心细致,像怀抱着珍宝不敢稍漏。女尸被烧得筋骨俱断,轻轻一碰便四肢零落,他小心地用手揽住。

锦袍立即被染得污黑一片,一些碎骨粘在了袍角,腥臭bī人,纳兰君让平静地用手指拈起,拼回原位。

他腰背笔直,被汗浸湿的锦袍背部,却隐隐浸出血迹来。

惊呆了的护卫们,好一会才扑上来,“殿下,我们来收,我们来收!”

纳兰君让沉默,一个眼神飞过去,闪起的厉光让最执拗的护卫也不得不默然退开。

可总不能让太孙这样抱着尸体出去,众目睽睽之下如何解释?护卫们有jīng乖的,脱下外衫披在女尸身上,在纳兰君让严厉的眼神瞪过来之前,赶紧解释,“殿下,盖住了,免得更多人看见……”

纳兰君让垂下眼睫。是,她这个凄惨样子,不该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看见,并嫌弃。

抱着手中滚热焦灼的那一团,心上也似被什么东西,长久地狠狠烫着。昨夜至今晨,一生里最惊险最饱满最特别最无奈……无数个最的夜晚,当真就在这样的焦炭一片的火场里,结束了吗?

昨夜她肌肤的细腻,呼吸的清甜,哀求的温软和qiángbī的泼辣,当真就化作此刻焦骨一束,轻若无物地在自己怀中,并永久不会再来吗?

纳兰君让突然觉得窒息。

像火场的焦灰一瞬间全部冲进了胸膛和咽喉。

他在正升起的日光里,忽然大力昂起头,昂得那么高,像是在刹那间,折断了内心深处的坚执和骄傲,并听见坚冰崩毁的声音。

※※※

燕京主管治安的三大司,于这日寻常又不寻常的清晨,看见皇太孙抱尸猛然昂头的姿态。

听见了遇事从来不动声色、不喜欢大动gān戈的皇太孙,决然而近乎bào戾的命令。

“九城戒严,非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从现在开始,燕京府、九城兵马司、刑部全员不得休息,所有住户、商铺、街道、巷陌、统统不许遗漏——”

一个令人提住呼吸的停顿之后,是一声近乎狞厉的结语。

“搜!”

第八十一章 凌云壮志第一吻

这一声bào怒绝望之下的结语,当然没有传到“悲qíng受害女主角”君珂耳朵里,她也万万没想到,一场因为她导致的yīn差阳错的误会,给接下来的燕京和事件的主使者带来了巨大的翻覆。在那些人的意识里,他们所了解的纳兰君让,一向是忍rǔ负重而以大局为重的,一向安定为上不愿生事的,这将会使他们有时间潜伏或逃脱。然而这次他竟然一反常态勃然大怒,不惜一切要将京城掀得腥风血雨人心惶惶。

九城兵马司一夜查户三次;御林军一家家拜访各家王公;燕京府所有衙役出动,一家家查看有无外客,商铺有无生人,有无铺保路引;甚至不惜请动京城江湖大佬,出面查找近期出入京城的习武之人,寻找各类线索;每个路口、每条街道、尤其是便于隐蔽的小巷破屋,更是严密搜查的对象。以至于那些惶惶如丧家之犬逃窜的杀手们,一日三惊,在喘气的间歇忍不住破口大骂:“娘地!这是招谁惹谁了!纳兰君让也会发疯!”

让纳兰君让发疯的那个人,早在下令戒严之前就出了城,她挂记着今早十三盟大爷估计会来大部队,赶着回去接收呢。

回到“云雷大营”,果然纳兰述在等她,四面已经围出了一个场地,尧羽卫们嘻嘻哈哈在树头上忙碌,准备等下使坏。

君珂回来之前想好了,纳兰述严令她不得逛窑子,结果她不仅逛了,还逛得惊天动地天雷地火,最后还背了个尸体回来。这事要老老实实告诉纳兰述,她保不住耳朵遭殃,于是将尸体偷偷留在山口外树林里,准备等下拉小戚去帮她看看。

她在三里远处整理了衣服,梳好头发,洗去血迹,伤口包好放下袖子盖住,溪水边左看右看自己觉得没有任何问题,纳兰述除非是苍蝇,才能嗅见她的血腥气并发现问题。这才坦然昂首,阔步回营。

“我回来了!”她意气风发地道。

没人理睬,尧羽卫各自忙碌,都把屁股对着她。

君珂要的就是没人理睬,证明她看起来很正常。她笑嘻嘻往里便走,准备偷偷去找小戚,经过纳兰述躺的树chuáng,她坦然地和他打招呼,“嘿!”

“昨晚去哪个jì院了?”纳兰述躺着,懒懒地说。

君珂:“……”

“打架了?”纳兰述瞟她一眼,坐起来。

君珂:“……”

“受伤了!?”纳兰述瞟到第二眼,霍然从树上跳下来,手一捞已经jīng准地抓住了君珂受伤的手,君珂想藏都没来得及。

她抽搐,望天——纳兰述当真是属苍蝇的吗?

“好快的剑,薄刃三分,上角斜挑……”纳兰述啧啧赞叹,“一流杀手……咦,一流杀手为啥剑慢了?慢慢拖过去的?怎么可能……君珂!”

最后一声疾言厉色,君珂条件反she唰地站直,“到!”

“你这伤口怎么回事?”纳兰述抓着她的手,表qíng十分不好看,“你被点xué了?发烧了?间歇xing帕金森了?好好地为什么去抓剑?还让剑锋慢慢割你的虎口,那里很痒吗?”

君珂抽搐,望天——纳兰述为什么对武器和招数这么有研究呢……

“这个……那个……”她抓耳挠腮,左顾右盼,想找个尧羽卫救急,可惜那群无良的,关键时刻永远别想指望他们,一个个表qíng严肃、屁股稳沉、动作忙碌,死不挪窝。

不动屁股的,诅咒你们个个得痔疮!

君珂肚子里骂一声,眼珠子乱转一阵,终究是无法摆脱纳兰述魔咒,无可奈何地道:“也没什么,遇见打架,挡人家剑锋来着。”

“小珂你什么时候练了大力金刚铁布衫手?也教我来着?”一个尧羽卫立即笑嘻嘻接口,果然纳兰述脸更黑,君珂再次肚子里大骂——鸟人!

“军官们不听话去逛jì院……”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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