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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笑(19)

君珂懒洋洋坐起身,睡在一旁椅子上的红砚急忙过来侍候,三个人为了安全,都在一间房内歇宿,君珂看见红砚,怔了怔,一摆手拂开她的搀扶,随口道:“别侍候了,我又不是……”

话说到一半突然醒悟,急忙转口道:“……什么娇小姐,大家大难不死逃了出来,以后便是姐妹。”一边对红砚挤眼睛,示意她不要穿帮。

“婢子不敢。”红砚直挺挺站着,瞪大眼望着君珂,“小姐你眼睛抽筋了吗?需要叫大夫吗?”

君珂:“……”

她在这里挤眉弄眼,自以为无人看见,不想chuáng对面就是梳妆镜,她的神qíng正落在镜中被纳兰述看见,纳兰述心中一动,一些疑团自心底浮出,笑问红砚:“你跟你家小姐多久了?”

君珂心中一跳,心知纳兰述果然怀疑了。

“婢子六岁进府,十岁拨到小姐身边侍候,至今五年了。”红砚的答案出乎君珂意料。

纳兰述却不肯放松,又笑道,“五年啊,五年前冀北王府长子娶亲,你家夫人也去的吧,当时你家夫人是四品郡君,戴的翠羽冠。”

“公子说的诰命婢子不懂。”红砚的小圆脸上永远一本正经的神qíng,“奴婢只记得当时夫人穿的秋香色松鹤褂子松绿色蝙蝠团寿百褶裙杏huáng色绫锦衬裙梳飞凤髻戴珍珠发钗红石榴绢花红宝石串珠坠子huáng金项圈左边髻上还笼了个竹丝编的镶玳瑁翡翠缀彩色羽毛的宝冠那上面几根毛怪好看的……”

“停!”纳兰述忍无可忍,“那叫三钿冠!”

君珂目瞪口呆——何等惊天地泣鬼神的记xing!何等绵长悠久一气呵成的肺活量!

纳兰述向后一倒,赶紧将谈起首饰衣服就滔滔不绝的丫鬟打发走,他原本是有些怀疑的,君珂举止言谈实在太不像燕朝女子,然而这红砚一看就是大燕贵族家特有的奴婢品种,这姑娘一脸老实相,撒谎都不会,哪里编得出那许多?

纳兰述沉吟着,开始怀疑自己的怀疑。

红砚直挺挺地站在门边,一脸打死不走的忠仆相——问啥?有啥好问的?这位是小姐,这位必须是小姐,这位当然是小姐,如果这位不是小姐,人家凭什么在这抄家灭门时辰还要带着她?

老实孩子红砚打好主意了,想活下去,就得认这小姐,丫鬟跟着小姐,才叫天经地义。

是吧?

※※※

眼看着天色又暗了下来,两人吃了些东西,到了晚上反而不敢睡觉,纳兰述要教君珂下棋,君珂却把他给的“绝世秘笈”掏出来诚恳请教——她觉得当务之急,还是赶紧练就一身上天下地的神功比较重要。

“哪有一天做高手的?你得先学会沉丹田之气。”纳兰述将册子卷起来敲君珂的头,“放松呼吸,引气归流……”

君珂呵呵一笑,也不介意临时师傅授课不正经,闭上眼睛。

刚刚闭眼,忽听远远传来呼啸之声。

两人动作一顿,纳兰述直腰抬腿,刹那就到了门边,贴着门边仔细听了一会,只觉得那声音忽远忽近,似是有人在chuī唢呐,音调悠长凄凉,又似有人在哭泣,遥遥地不知谁在呼喊,声音沉雄,越过长街小巷,一声声惊破这夜的沉潜。

明明听不出喊的什么,纳兰述却觉得心砰砰跳起来,仿似刹那间已经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化为这夜的魔,带着浓重的杀气和噩梦,自远处步履沉重地bī近。

他转身回望君珂,她坐在榻上,腰背笔直,紧紧盯着他,脸色雪白。

“砰——”

门忽然被撞开,客栈老板跌跌撞撞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嘶声道:“王府通告,成王殿下薨驾,全城举丧!天阳城内所有百姓客商,一律着麻衣糊白灯,立即跪候道边迎灵!”

第十八章 有美画眉

君珂唰地站起。

纳兰述晃了晃。

连红砚脸上都充满震惊——天下七藩王之一,统治冀北数十年,在冀北人民心中如同另一个皇帝的成王殿下,死了?

冀北东临漳海,西接燕都,北瞰邰山山地,南环冀鲁平原,不缺军事雄隘,囊括肥沃土壤,天下七藩,冀北最重。

成王作为冀北王,禁军拥卫无数,这样的人,怎么会突然身死?

这样的人bào毙,会引起冀北乃至天下怎样的变乱?

室内一时静至可怖,只有每个人紧张的呼吸细细,被噩耗打薄,仿佛瞬间便要断。

君珂担心地看着纳兰述,他却脸对着墙,君珂只能看见他紧紧抿唇的侧面,每丝表qíng都如被时光之刀刹那刻下,凝固。

“快快!”老板已经忙不迭展开了手中的一堆白麻布袍子,“本来店里没有多余白布,幸亏王府准备充足,刚刚挨家挨户送来了麻袍,赶紧换了出去吧,不能躲在房里,王府护卫会挨家查看,谁拒绝哭灵,谁立即处死!”

君珂听着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时想不出,想要问纳兰述,他那状态又实在可怖,想必父亲bào毙对他冲击太大,君珂不想现在打扰他,只好一边换衣服一边悄悄问红砚,“咱燕朝丧葬规矩是这样吗?人一死就得哭灵迎灵?”

“大人物是有这个规矩。”红砚道,“据说人死十二时辰之内英魂不灭,此时亲友举丧哭灵,相送之人越多,越可借生人敬仰缅怀之气,早登极乐,早日婢子老家乡官死了还叫整个村子的人出门哭呢不过呢其实婢子觉得……”

“打住!”君珂心乱如麻,竖掌挡住丫鬟唠叨。

她穿起麻衣,麻衣制作得粗陋,就是白麻布简单一fèng,上头开个套头的口,麻布粗糙的纹理摩擦在掌心,像这一刻心qíng灼热微燥,将那东西往头上套时,君珂有种古怪的感觉,仿佛自己正在钻入一个困死前路的套子,yīn谋在前,却触不透。

捧着麻衣走到纳兰述身前,她低低道:“我们是现在走,还是……”

事出突然,他们现在想依靠这客栈老板试图接近王府的计划已经被打乱,眼下去迎灵,如果来的是王府中人,那自然是纳兰述最好的机会,如果不是,那就是莫大危险,必须现在就拿好主意。

君珂当然希望来的是王府纳兰述的亲信,但那么一来,就意味着成王真的薨了,这将是对纳兰述的莫大打击,想到此处,她简直宁可这是个骗局了。

纳兰述静默在墙角黑暗里,月光打上他的侧脸,他的脸色比月色更苍白,半晌缓缓伸手取过麻衣,道:“你走吧,我……总得去看一眼。”

君珂默然,纳兰述自顾自穿衣,领口有个拉带,简简单单两根带子,他束了几次都没束上。

一双手伸了过来,洁白纤细,轻轻一拉一扣,手指翻花般一转,已经灵巧地系上了带子。

“走吧。”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提起门边纸糊的白灯,出门去。

夜色幽寂,每个院子都有人白衣提灯出门,远远看去像飘出一群纸人,灯光被月光映she成青色,黑暗中像燃起了点点鬼火。

应该是声势浩大的全城夜祭,不知怎的却很安静,天沉沉压下来,将一切声响和喧嚣压在黑色的巨掌之底。

所有人默然在街道两侧跪了,灯放在身前。

君珂的心很冷——人脸都在灯光映照之下,如果来的是黑螭军,一个个看过去,一定会发现他们。

如果这一切只是场yīn谋或圈套,搜捕不着,便用成王之死诱纳兰述出来……

这么一想更觉得荒唐——成王是冀北皇帝,在冀北这块地方,谁敢拿他的生死开玩笑?纳兰述的二哥再胆大包天,也不敢这么自寻死路。

手指扣在地面,湿凉。

长长的巷子口有唢呐chuī响,隐约一队黑衣人缓缓行来,应该是王府的送灵队伍到了。

君珂明显地感觉到身侧纳兰述腰背一紧。

就在此时,君珂无意中一抬头,突然看见了一幕不该出现的场景。

街对面是一排民房,后窗对着君珂的方向,有一户黑dòngdòng无灯火,似是没有人住,窗户也关得紧紧,就在君珂一抬头的瞬间,那屋中突然灯光一亮,随即几个人走了进去,看轮廓装扮,似乎是黑螭军。

那几个人也套着宽大的衣服,应该是麻衣,然而他们进门后,都很随意地将麻衣一脱,有人坐了下来,伸了个懒腰,有人喃喃地捶背,还有人拖过一张桌子,掏出几粒骰子,骨碌碌往桌上一扔。

这几个黑螭军士,因为在门窗紧闭的屋内,完全放下戒心,动作都十分随意。

却不知道所有的动作,都落在了一双金光炯炯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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