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千金笑(289)

赤罗是小城,天高皇帝远,对上头下来的指令没那么上心,也不指望在自己这靠近边境的小城里,能抓到那么重要的人物,所以只是随便在城门附近贴了几张告示,之后便没人去管,而留在赤罗城的尧羽外线人员,gān脆就把这告示给撕残了,以免给主子带来麻烦。

君珂却不知道尧羽这些外线,这些人在尧羽心中也不是什么重要力量,戚真思隐约提过,君珂也没在意,此时自然想不起。

她打消了这个念头,便直奔医馆而去,没多久怏怏出来——那姓单的大夫只帮纳兰君让接了骨,然后很直接地告诉君珂,她用的金创药已经是天下一流,他也拿不出更好的外伤药来,而纳兰君让被寒气所伤的内腑,绝不是他能对付,请另请高明。

君珂心知这人说的也不是假话,只不过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此刻被拒绝,心中一沉,却终究无语。

低头看看纳兰君让,他气息更微弱,浓黑的双眉紧紧蹙起,衬得脸色惨白,想来正处于极致痛苦,拼死挣扎。

那样的苦痛挣扎里,他始终紧紧握着君珂的手,掌心如冰,森冷传递,君珂的心,也仿佛冻成了一团冰。

她在医馆门口怔了一刻,大步转身,找了家客栈,要了上房,吩咐伙计送上火盆。

将纳兰君让放在chuáng上,君珂在医馆,已经请大夫帮他擦身换衣去掉外在的寒气,然而那内腑的冰寒,又哪里是火盆能烤热的?

屋内的温度渐渐高了起来,君珂将纳兰君让扶起,盘膝坐上chuáng,掌心贴在他的后背。

她要试试,用梵因给的大光明内力,给纳兰君让驱出寒毒。

她本身内功不纯,三种内力天下少有,但冰纹功属寒,沈梦沉的内息属yīn,两种都不适合传给纳兰君让,只能用梵因的功力。

君珂心里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她体内沈梦沉的内息和梵因的内息相互对冲,之前梵因一直压住了大光明功法,使她体内以沈梦沉内力为主,但冀北一会,梵因解掉了那层禁制,按说这一yīn暗一光明的两种内功就该互斗,但随即她修炼了冰纹功,并借助了纳兰述的纯阳内力,使体内内力出现奇妙的平衡,并因为这种绝无仅有的平衡而进展迅速,但这种平衡一旦被打破,那后果必然也十分严重。

没有了梵因的大光明内力,这失衡的内力,很可能会导致她走火入魔!

但此时,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纳兰君让因为对她有qíng才被掳,更为护她才一路落到这境地,他要死在她面前,她这一生,又怎能心安理得活下去?

君珂脸色肃然,吸一口气,双手贴上纳兰君让后心。

内息运转,滚滚而出,过十二重楼,流奇经八脉,转入丹田。

“轰。”

君珂蓦然手一震,身子向后一仰,脸色一白,再一青,好一会,才回转颜色。

低头看看双手,冰冷僵硬,骨节都似微肿。

刚才试图运气驱寒,然而内力刚刚进入,就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凶猛寒气,给反震了回来。

君珂的内功,毕竟来路奇特,造就了她特异体质的同时,也使她功力不jīng纯。

这样的伤,她是无法驱除的,甚至险些被反噬受伤。

君珂颓丧地叹口气,正在想还有什么办法,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两长一短的敲击声。

“哒哒,哒。”

君珂一震,眼神惊喜,这是尧羽的暗号!

她收回双掌,飞快下chuáng,窗户开处,却寂无人声。

君珂怔了怔,才想起自己的易容,一把撕掉,窗下花丛里传来惊喜的低呼,露出韩巧的脸。

他跟着君珂的暗记,追了来。

“是你!”君珂先是有点失望,她更希望是纳兰述,此时她虽然外表镇定,但面临纳兰君让随时可能的死亡,实在有些内心无助,不过韩巧的到来,令她眼底瞬间燃起另一层火焰。

韩巧,是尧羽卫里,最通医术第一人!

“韩巧!”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就往chuáng前拖,“你来看看,你来看看!”

韩巧一眼就看见chuáng上的纳兰君让,眼神一凝,冷笑道:“这家伙终于要死了么?”

君珂手一僵,刹那间如五雷轰顶,怔在了那里。

她怎么忘了!

她怎么忘记尧羽和纳兰君让,不共戴天的大仇!

要说纳兰述和尧羽最恨的人,第一个是沈梦沉,第二个就是纳兰君让!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仇恨纳兰君让还要更多些,因为就是纳兰君让为了皇权统一,才首先起意对冀北下手,不管沈梦沉最终打算如何,但就当时qíng形来说,纳兰君让才是主谋,而沈梦沉,只是帮凶!

更要命的是,当初在三水城小村外,对最早一批尧国天语族来报信的人,进行一个不留的截杀的,就是纳兰君让。

起因因他,过程因他,更因他同伴染血,无数人命。

这叫尧羽卫怎么可能去救他?

可是……

“韩巧……”君珂眼底浮上泪花,转头看看纳兰君让,再看看神色冷漠的韩巧,几番挣扎,终于艰难地道,“我……我知道我qiáng人所难,那么你可不可以……先维持住他的xing命,我自己……我自己再想办法?”

韩巧注视着君珂,口舌伶俐从无犹豫的君珂,此刻竟然结巴,眼神躲闪,神qíng为难。

这不该是她出现的神qíng!

韩巧闭了闭眼睛。

“君姑娘。”他冷冷道,“这不该是你说出来的话。”

他的称呼已经由君老大变成君姑娘,从未有过的生疏冷漠,君珂的手,颤了颤,下意识地松开了他。

“可是……”她呐呐地,眼底晶莹闪动,“纳兰君让,是为了救我才这样……”

“君姑娘!”韩巧霍然打断了她的话。

“你怎么对得起主子!”他一转身,怒指纳兰君让,“你亲眼看见主子被人千里追杀;你亲眼看见主子单刀赴城门;你亲眼看见主子被骗跪了仇人,救了生死大仇,毁了父亲尸首,面对母亲噩耗,吐血心伤,险些丢命;你亲眼看见王爷残缺不全的尸首、王妃只剩一半的骨灰、小郡主全部折断的手脚!你亲眼看见沈梦沉将主子步步紧bī刻刻残害,受那天上地下谁也抵受不住的伤!你清楚知道,这一切是拜谁所赐?是他!”

君珂退后一步,满头乱发垂下来,她有点慌乱地抓住chuáng栏,手背雪白无血色,迸出青筋。

“你怎么对得起尧羽卫!”韩巧悲愤地上前一步,“你亲眼看见鲁海不成人样的尸首!你亲眼看见小陆死不瞑目的头颅!你亲眼看见尧羽被红门教围攻,死去的兄弟睡满一地!你亲眼看见戚老大左右为难,不得不被迫远走,还有那许多你没亲眼看见的,一千多尧羽卫的死亡!一千多啊!一千多生死兄弟,转眼就没了!你也应该清楚知道,这一切拜谁所赐?还是他!”

君珂又退后一步,晃了一晃,撞得chuáng栏杆一阵震动。

“我冀北安守一地,王爷从无野心,只因为势力雄厚,朝廷卧榻之侧,不敢容他安睡,就要处心积虑对付他。夺权还不够,还要拔根、害命、灭门、毁家!”韩巧上前一步,几乎指到君珂鼻子,“就这样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我冀北人人恨不得食其ròu寝其皮的仇人,你要我救他!你竟然要我救他!”

他振臂,低吼,“君珂!你当我和你一样,忘恩负义,颠倒黑白吗!”

君珂闭上了眼睛,眼泪唰地流下来。

苍天无qíng,以万物为刍狗,戏弄人生!

此处之恩,彼处之仇,她在中间,不知去留!

韩巧脸色涨红,愤愤立在原地盯着她,君珂始终没有睁开眼,失魂落魄地在chuáng沿坐了下去。

身侧的纳兰君让忽然动了动,君珂心中一片麻木,痛到极致反而没有感觉,茫然地望过去。

纳兰君让似乎陷入了噩梦中,身子微颤,眉间锁紧,咬牙咬得过紧,以至于腮帮都泛出铁青,他手掌握成拳,上身微微拱起,一个挣扎着要冲出去的姿势。

“火……火……”他喃喃道,君珂麻木地看着他——是做梦被火烧了么?

“让我……让我来救你……”

君珂震了震,霍然转头看着他。

当日胭脂巷那场火?转化成他念念不忘的噩梦?

“真好……”纳兰君让挣扎半晌,额上浸出微汗,却在君珂打算制止他的那一刻停下来,身子霍地一软,“……你没死,真好……”

君珂缓缓抬起手,咬住了自己的手指,阻止那一声哽咽。

上一篇:扶摇皇后 下一篇:帝凰/沧海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