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千金笑(346)

这也是纳兰述的心计,他故意用毒下手,麻痹沈梦沉,沈梦沉不畏毒,对毒针自然无所畏惧,但就是这份无所畏惧的心思,让他失却了一贯的谨慎,吃了瘪。

沈梦沉一身láng狈地立在井边,bī落的毒针落在那些枯枝残叶上,一部分是青的,一部分是紫的,一部分是灰的。

而沈梦沉被烧毁的胸前衣服下,那一线晶红,色泽越发诡异,提醒他不能现在动武,bī毒迫在眉睫。

“好,你好……”沈梦沉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看看后城那些鬼眼般的石dòng,衣袖一拂,穿云而去。

“今儿输你一次,也好!待你重整山河,且让你陪我,再玩三百回合!”

※※※

沈梦沉败北而去,最终没能如愿擒下纳兰述。

一刻钟后,尤风书违背禁令,以底层罪徒的身份,上了四层的中心dòng室,并在走廊上,和一个小头目碰撞冲突,他一反平日的懦弱,将那qiáng壮他很多的头目揍了一顿,抢走了他手里的酒壶,一边醉醺醺喝着酒,一边回去了自己的dòng室。

他在厮打过程中,衣袖中“无意”间落了一朵ròu茸状的花,别人还不认识,那小头目却脸色大变,当即便报了上去。

半刻钟后,几个人匆匆自四层往下,直奔二层尤风书的dòng室而来,一路经过,罪徒们都恭敬施礼。

铁栅栏半开着,尤风书酒气熏天,酣然高卧。

几个人在他门外停住,当先一个独眼大汉,狞厉地对身后人道:“你们在这里等我。”

他独自步入未点灯火的dòng室,一把揪起chuáng上那人,正思考着对这个胆大包天敢于觊觎他的秘密的小子,是错开他的筋骨呢还是先撕掉他的皮?忽然手中的人睁开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那眸子黑白分明,明澈剔透,眼神却幽光浮沉,如渊之深,这种奇特而又矛盾的感觉,令人觉得美,而惊心。

那眼神看人似乎有点对焦不准,但独眼老大此刻心中震惊,哪里注意到这个,他应变也算快,一惊之下,迅速便要放手。

可惜已经来不及。

微光一闪,他只觉得手腕一凉一痛,然后突然便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铁钳似的手,软绵绵地垂下来。

随即另一双手,轻而更加有力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你已经被我废了。”纳兰述在他耳边轻轻道,“你平日作威作福,也得罪挺多人吧?”

独眼老大打了个寒战。

“如果不想死得很惨,现在开始,听我的话。”

独眼老大咬牙点头,眼神绝望——手筋被挑,武功被废,对方现在只是需要他的威望来降服众人,如果再不合作,看那人冷而狠的眼神,是绝对不会介意多杀一个人的。

走廊上的人在静静等候,铁栅栏缓缓开启,人们后退一步,诧异地看见独眼老大牵着一个陌生男子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尤风书。

独眼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纳兰述出手本就又快又狠,手筋断,伤口却不重,此时两人携手,衣袖垂下,根本看不出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却不敢询问,独眼在这群凶徒中能占据首领位置多年,自然极有威望。

“召集所有人,在四层大厅中议事,站不下的,站到走廊里。”独眼下令。

“是。”

罪徒们速度还算快,必经被管制了多年,一刻钟后,人便齐了。

独眼坐在上座,扯出一脸勉qiáng的笑容,“兄弟们,先前前头云雷人传消息来说,有朝廷探子潜进来杀人,但刚才我得到尤兄弟密报,才知道那群云雷混账,是在骗我们!”

众人都一惊。

“怎么说?”

“老大,怎么回事?”

“不是朝廷人?”

独眼对纳兰述看看,纳兰述上前一步。

他并没有自我介绍,也没有解释独眼刚才的话,而是眼神先一番扫she,每个人都觉得,他的目光看住了自己,不禁都一凛。

“各位,”纳兰述声音低沉,“多年苦役,累么?”

众人怔了怔,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么一句话。

“在这里这么多年,吃过几顿鱼ròu?”

众人咽了咽口水。

“睡过几个安稳觉?”

众人皱起眉毛。

“三更起,四更眠,铃声一响便要起chuáng,迟了一步,鞭子就劈头盖脸地抽下来?”

“时刻处于西鄂官军的监视和nüè待之下,做永无休止的苦役,采石、搬沙、开地……从早到晚,周而复始。”

“累倒在地上被人拖走,第二日照常做苦工,没有医药,没有食物,没有御寒的冬衣,菜叶黑馍就是美食,三个时辰睡眠一年一次,病死了扔进后山悬崖,骨头都被野shòu啃食。”

众人眼神里,渐渐露出点怒色,脱离苦役恢复自由的时辰还不长,苦难的过去记忆犹新,如今被纳兰述用低沉的声音一一历数,忽然便觉得不堪回首,不可忍受。

“你说这些做什么!”有人愤愤道,“何必揭咱们疮疤?说到底,都过去了,那些混账官军都被咱们杀了!咱们现在是自由的!”

“自由?”纳兰述蓦然一声大笑,像听见了世上最可乐的笑话。

“自由?天啊,你们这叫自由!”他脚踩着石椅,仰头大笑,“关在huáng沙城里,被官军时刻骚扰,乌guī一样不敢出城门一步,吃的还是菜叶黑馍,睡的还是石dòng糙chuáng,抬头还是灰蒙蒙的天,脚下还是huáng澄澄的沙,除夕之夜还是没有家人团聚,死了以后,还是一把骨头,扔进后山悬崖,和许多被忘记的人一样,等着被啃完发臭!”

众人变色,很多人都露出痛苦的神qíng。

“你们的脑子都被这么多年苦役给折腾成木头了么?”纳兰述一拍头,眼神嘲讽,“自由?什么叫自由?就是自在地走,自在地活,自在地杀人或被杀,提壶打救,宰猪吃ròu,躺下有chuáng,挺尸有棺材,棺材旁还有女人娃娃,围着你哭,年年清明有人给你上坟,做鬼也饿不着!”

有人开始唏嘘,被多年艰苦折磨的麻木的脸上,因为这简单朴素,却直击人心的煽动,开始痛苦而向往。

“你们指望着前头那批云雷人是吗?”纳兰述一指前堡,“可他们能带给你们什么?到头来还是坐困huáng沙城,除了不再做苦工,和以前的日子有什么区别?而当你们需要开荒种地的时候,你们还是在做以前那些苦工!”

大厅里沉默了一阵子,随即嗡地一声,众人爆发了。

“娘的,一点不错,日子和以前,没半点不同!”

“门都没出过一步!憋气!”

“上次杀了官军想回去,但那些云雷人说,不能走,走了就是死!”

“唉,老子以前也算个小财主,顿顿有ròu那种,现在……”好大一声咕嘟咽口水的声音。

尤风书忽然跳上一张石椅,放声高喊。

“想不想冲出huáng沙城!”

“想!”

“想不想吃ròu!”

“想!”

“想不想穿不露风的衣服!”

“想!”

“想不想睡木chuáng!”

“想!”

“想不想把这一身力气,用到该用的地方,痛快杀人,痛快喝酒吃ròu,痛快走遍天下,把这些年的苦,都让那些在外头享尽清福的混帐们给清算清算?”

“想!”

“想不想永远不再被锁链铐住,被鞭子抽打,被皮靴踢倒,而换我们自己,铐住不顺眼的人,抽打不听话的敌人,踢死敢于挡路的所有人,让全天下听见咱们huáng沙城人的名字,都发抖!都跪下,都哭泣求饶!”

“想!”

数千人bào吼如雷,一开始还稀稀落落,渐渐响应的声音便狂bào如cháo,震得整个巨大的后城都在颤抖,前堡的云雷弃民们,惊惶地爬起身来。

纳兰述神qíng微微放松了些。

这些罪徒虽然被经年的痛苦经历磨砺得麻木,但内心里渴望自由和放纵的火种不熄,轻易撩拨便如bào风雷霆,狂飙卷起,可以想见,在日后如果能有意引导,这群身qiáng力壮的罪徒,将是一群震惊大陆、涉血前行的狰狞的恶láng!

在他示意下,独眼站起身,双手往下一压,四面慢慢安静下来。

“各位,我是冀北军的使者,今日来huáng沙城,是因为仰慕huáng沙城众位兄弟的赫赫威名,想着西鄂穷山恶水,掌权者见识浅薄,将诸位英雄困于此地,实在不智。我家主上,是原先大燕成王世子,如今率军正要前往尧国,”纳兰述声音清朗,远远传出,“我家主上说了,诸位都是良才,不该憋屈在这huáng沙城,被一群别有用心的云雷弃民所主宰,永不见天日,良禽择木而栖,冀北军愿和huáng沙城兄弟们并肩作战,有ròu一同吃,有酒一同喝,有仗一起打,打下这天下疆土,打到这四海镇服,到时候,别说自由,高官厚爵,huáng金美人,唾手可得!”

上一篇:扶摇皇后 下一篇:帝凰/沧海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