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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笑(577)

常倩怜已经抢了一艘小船,载了毒人悠悠bī近大船,那小船原本用铁链系在岸边,毒人蹲下来,手抓住铁链,众目睽睽之下,那链子无声腐烂。

船上官兵看见,面如死灰。

小船悠悠dàng过去,在气派高大的官船面前渺小如蝼蚁,官船上的人,却节节后退,横水之上,避无可避。

首座官船之上,一个jīnggān的汉子忽然奔出来,穿着铁黑色陷阵营军官服色,人还没到,半空中已经一声厉喝。

“she!”

最大的官船船身之上轧轧连声,翻开一排窗口,每个窗口都递出一张劲弩,弩箭连发,嗡地一声深青色的箭雨穿裂水汽,袭入汹汹人群。

防护不够的囚犯纷纷栽倒,常倩怜带着属下,持着军械库里淘换下来的旧盾躲避,这一截江面全部被官船和护卫船堵住,借着船身的遮挡,小舟轻便,迅速接近官船,箭矢虽劲,但大多落入水中。

而毒人,早在飞箭she来之前,已经张开双臂飞起,它飞起时的姿态,当真轻如飘絮,身周还似乎带了一层粉红色的雾气,仔细看可以发觉,雾气下方的江面上,不断浮起死鱼。

它飞到最大一艘官船上,张开双臂,轻轻抱住了船身。

船身的包铁木板,以极快的速度陷下去,渐渐现出一个人形的dòng,江水疯狂倒灌,大船开始慢慢倾斜。

四面船上的人都呆了——从来没见过这种攻击方式,可也够狠!

“下去!”那陷阵营军官临危不乱,一脚倒钩船身倒挂而下,长剑一挑,便要将毒人挑起。

他已经看出这毒人才是此次作乱人群中,杀伤最大的东西,先去除这个威胁,最起码可以震住对方的气焰。

他已经够谨慎,没有用剑直接刺毒人,长剑挑住了它的衣襟,手臂用力,便要将那东西挑飞。

铿然一声,长剑似乎击上的不是胸部,而是钢铁,剖开的衣襟里,一线浊红染上剑尖,那一线红飞快地沿着剑身向上蔓延,转眼就到了这军官的腕部。

这军官一呆,急忙倒翻而起,身子悬空间已经发现那一线红蔓延极快,转眼手背便已只剩白骨!

那人一咬牙,悍然挥剑,白光一闪,一截断手落在甲板上,竟然无血。

底下毒人已经轻飘飘上来,那人一抬头,神色悍厉,却毫不恋战,反身便走!

事已不可为,留待有用之身,还好及早回鄂城向主子回报!

他是陷阵营第三营营正,领参将衔,出鄂城至南方公办,回程时顺带搭了运粮运银的官船,不想逢上了这档子事。

陷阵营是柳咬咬的家族qiáng军,封家是东堂名帅世家,一向用兵周密奇诡,行事恣意大胆,麾下兵将也受了影响,很会审时度势,并不逞蛮夫之勇。

毒人却也没理会,它似乎并没有完整意识,任那参将决然而去,倒是远处人群里的苏紫千,遥遥抬头看了一眼。

毒人一旦登船,这一场光天化日之下的劫夺已经没有了悬念,别说没人敢靠近毒人,便是she伤砍伤也不敢——这毒人的血似乎充盈在体表,轻轻一点擦伤都会让它黑血四溅,每一点黑血溅出去,落在甲板上就是一道深沟,冒出中人就倒的黑烟,落在人身那就更不要提,这种杀伤力闻所未闻,在这样诡异而无法抵抗的死亡威胁之前,没人有勇气继续站立。

江水像一锅沸腾的水,下了无数的人头饺子,以毒人为先锋,囚徒们纷纷夺船横越江面,火光纷影,刀兵如雪,常倩怜的大笑声响彻江面。

明泰七年八月,刚刚归属尧国的西鄂郡天南州,震动天下的卫城逆案爆发,原西鄂天南王常倩怜,失踪七年后卷土重来,以“兰麝芳”经营多年散布在整个天南州官员系统内的小妾们为杀手,同时发动,重击宝梵城官员体系,随即开卫城,放囚犯,夺宝梵,毁官船,掳掠负责押送的原西鄂内相钱清、两名户部主事,及随船南正军参将刘金正,抢走粮食十万石,以及准备送京回炉重铸散银一百万两,并杀人无算,宝梵河一截河面尽红。

是为西鄂建国、乃至天下有史以来第一大案。

大获全胜的常倩怜,有钱有粮,就地在宝梵城举起反旗,并以钱粮为诱惑,引得四周糙莽来投,很快啸聚数万人,占据宝梵城,重新住回当初被拿来做宝梵官衙的天南王宫,随即发布檄文,称西鄂郡守柳咬咬,原本不过出身大燕jì籍,身份低贱,因卖身攀附尧国皇帝纳兰述而得以掌控西鄂,并丧权rǔ国,将西鄂拱手卖给qíng夫,由国成郡,令我万民为他国之奴,行径无耻,不堪为西鄂之主,现常氏替天行道,誓要除此妖邪卖国之女,夺回西鄂。命伪主柳咬咬,速速前来向兰麝军投诚,若有延误,则每过一日,必斩一名宝梵城官员,并将柳咬咬昔日在大燕燕京cao持贱业之时恩客姓名公布天下,必令其声名扫地,无颜苟活人间云云。

柳咬咬的身世,天下都有耳闻,但柳咬咬身居高位,背后有尧国依仗,谁也不会闲得没事提起这档子事,如今常倩怜无所顾忌,当着天下的面煽柳咬咬耳光,又以斩杀朝廷官员做威胁,竟是一心要bī得柳咬咬亲自前来天南镇压逆cháo。

此时柳咬咬若不来,昔日旧事散布天下还是小事,任由宝梵当地官员被一日日斩杀,日后她也将无法掌控西鄂。

天下震动,目光都投向西鄂,谁也没想到,当初一只漏网之鱼,今日却激起了偌大风cháo,很多人开始猜疑,在这三国之争的关键时刻,西鄂出的这档子大事,背后是否有庆燕推手?

而最着急的便是君珂,她深知柳咬咬的xing子,她并不以当初的jì女生涯为耻过,事实上她以咬成名,却一直是清倌。但咬咬最讨厌被人胁迫,常倩怜以斩杀朝廷命官相威胁,咬咬绝不会坐视不管。

这边柳咬咬还没回应,那边常倩怜派人散布的小道消息已经满天飞,内容多半围绕当初柳咬咬的胭脂巷生涯,还有些新八卦——尧国帝后和柳氏夫妻之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流言说尧国皇后和柳杏林之间,柳咬咬和尧国皇帝之间,都有暧昧关系,两位身居高位的男子,正是因为私下这层奇特的关系,才有了西鄂被柳氏夫妻拱手让人的下场——老婆都可以互换共享,国土相连自然也不在话下。

这种污言秽语,但有一分自尊的政客都不屑为,但常倩怜不是政客,她本就是烟视媚行舞姬出身,占据天南王位之后以色制人,事败后境遇凄惨,人间廉耻,诸多顾忌,于她不过一句空话,只要能打倒敌人,出一口恶气,说什么她都不在乎。

西鄂闹得纷纷扬扬,有钱有粮的常倩怜势力犹自在不断扩大,天下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块刚刚jiāo出自主权的土地上,聚集在那个流言蜚语集中点的柳咬咬身上。

黑云压城,城中暗流潜涌。

黑云压城,引来了一场瓢泼大雨,雨丝密集如幕,将huáng土地面浸透泥泞。

雨夜的微光里,一条人影,在雨幕里踉跄行走,满地泥泞,摸爬滚打,一步步向前挪,好容易跌跌撞撞走上几步,膝盖一软便伏在地上,手腕上发臭的破布散开来,被哗哗的雨淋透,洇开殷殷的暗黑色血迹。

那人抬起头来,湿透了的脸憔悴苍白,眼下血管突出,呈现淡淡的蓝色,看起来像是中了毒。

这里是鄂城之外七里,号称七里驿,驿站就在前方不远处,透过密集的雨幕,隐约可以看见橘huáng的烛火。

那点微光像是无限的希望,激得那男子再次yù图爬起,然而胳膊肘撑了几撑,终究颓然落下,身体栽在泥水里,重重啪唧一响。

那人眼底的光芒,渐渐淡下去。

从宝梵河上临阵脱逃,一路奔向鄂城,原以为不过壮士断腕,不妨碍生命,不想那毒太可怕,毒气自断腕处进入,不停蚕食着他的生机,好容易支撑到此地,已经是qiáng弩之末,眼看驿站就在眼前,然而却连多走一步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毒人那么可怕,该让主子知道的,可是……

他苦笑着,叹息一声,慢慢闭上眼睛。

意识陷入混沌的前一刻,却有一双手,忽然搀起了他的身体,一个天籁般美妙的声音,带几分怜悯和愕然,在他耳边道:“这位先生,你怎么了?”

……

西鄂前皇宫,一半被用作京师学堂,一半留作郡守府。此刻郡守府大门紧闭,却有争吵声隐隐传来。

“……这样的事我如何能不管!”是柳咬咬的声音,“我的陷阵营一位营正,也失陷在那里!”

“你至多不过一月便生,此刻如何能远赴险地!”柳杏林声音焦灼,“那些故意中伤,不过无耻之人捏造,你不须放在心上!”

“鬼才把那些浑话当回事!”柳咬咬声音yīn恻恻的,“我忧心的是天南州的官儿,咱们经营了这么多年,好容易才慢慢将西鄂归顺了尧国,西鄂划国为郡,本就人心浮动,不过是顾忌近在咫尺的尧国兵力qiáng盛,不得已臣服,此时如果天南诸官被慢慢屠戮,你我却毫无作为,只怕今日犹得在殿中安坐,明日便要看见天下反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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