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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笑(587)

纳兰君让无法,在群臣建议下,只能把主意打到圣僧身上——传闻里圣僧舌灿莲花,口舌从无败绩,当初和人讲经三日夜而大获全胜,论起口才博学谁能及?便是不论口才,圣僧身上圣洁的气质,感召的光辉,也许能让那个结巴乡巴佬幡然悔悟,倒头便拜,从此不再刁难大燕,彼此顺利达成和谈呢?

不过在说动梵因舌灿莲花之前,纳兰君让自己的舌头都快说发了麻。

无论他怎样劝,梵因都微笑不语,一副“方外人不管人间事”的德行。

纳兰君让十分颓丧,他贵为帝皇,但命令谁也不能命令梵因,大燕圣僧的影响力可不是玩的。

正在这里,韦应来了,撞上了刀口。

韦应懵然不知自己快要倒霉,一眼看见皇帝也在,顿时犹豫,纳兰君让已经沉沉地道:“韦应,这么早入宫,可是有急事禀报朕?”

韦应傻眼,抓着手中的信不知该往上递还是收回去,梵因眼光掠过信封,眼神微微一敛,忽然开口。

“韦施主寻我,想必是为前日我拜托你的事。”他伸出洁净修长的手掌,向韦应一招,“我等待已久,多承你不惜进宫送来。”

韦应如逢大赦,急忙将信递上,梵因正要接过,一只手忽然虚虚一拦。纳兰君让笑道:“天家之前,诸卿难道还有私事吗?”

“陛下玩笑了。”梵因手往上一抬,若无其事绕过纳兰君让拦阻的手,将信已经接了过去。

纳兰君让倒怔了一怔。

他只是玩笑随手一拦,玩笑随手一说,按说梵因便该对这信有所jiāo代,但梵因居然就这么绕过了他,倒显出几分轻藐了。

或者不是轻藐,而是另有原因?

梵因似乎没打算在纳兰君让面前看信,接了信就要收起,但信已经拆开,半张信纸忽然滑出信封,梵因和纳兰君让的眼神,都下意识往下一扫。

这一扫,纳兰君让坐的远一些,纯粹是下意识动作,梵因的眉头,却微微一挑。

这一点动作也是刹那之间,随即他恢复如常,便要将信收起。

纳兰君让其实并没有看见滑出的信纸上写着什么,但他一直盯着梵因神色,这点变化立即看在眼里,眼色也微微一变。

随即他便笑了。

一边笑一边侧了侧身子,正好挡住梵因要将信收到怀中的动作,梵因抬头,正迎上纳兰君让意味深长的眼光。

“天家之前,诸卿难道还有私事?”

同样一句话,不同语气,前者不过漫不经心玩笑,后者依旧带笑,但已显得肃杀。

梵因手一顿,随即垂下眼,密密眼睫,遮住流光一抹眼神。

纳兰君让的眼神却有些焦躁。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再次说这句话,gān涉臣下私事不是他的xing子,但不知怎的,韦应的神色,梵因看见滑出的半张信纸时的神qíng,还有内心里的声音,似乎都在告诉他,这封信很重要,他应该知道。

忽然便想到前几日收到的消息,说沈梦沉又秘密离开大庆,行路方向不定,绕来绕去不知道打算往哪里,目前已经甩脱了大燕的探子,消失在某座山脉中。

沈梦沉为什么在这关键时刻突然又出大庆?他到底要去向哪里?他去向的地方和大燕有没有关系?西鄂的天南谋逆事件他背后有没有推手?而尧国为什么忽然又改变了作战作风,开始对峙大燕,猛攻大庆?

纳兰君让觉得,有一个极重要的布局,已经慢慢展开,他似乎都能感觉到那巨网慢慢罩下的黑色yīn影,然而抬头看天,依旧一片茫然的蓝。

他的目光盯住了那封信,忽然觉得喉间有些gān燥——帝王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信看似和他的问题风马牛不相及,但很可能,就是揭开这些秘密的关键。

“陛下。”梵因静默一会,微微笑了。

他笑容洁净透明,像晚风chuī破了一朵水晶花,令人目眩至恍惚。

龛里花,神圣的香灰里馥郁幽芳。

“陛下面前,臣属实无私事。”他纤长的手指叠着信封,似乎要将信双手奉上,忽然又漫不经心道,“刚才陛下说那尧国使臣费亚,到底如何难缠?”

他这一发问,纳兰君让顿时jīng神大振——之前好说歹说,梵因一句不接,如今他竟然开口发问,显见意动,这机会不把握更待何时?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口齿特别不伶俐,反倒难倒了一批伶俐人……”纳兰君让当即和梵因细细说了这位大使的特别言行,梵因含笑听了,末了在纳兰君让殷切的目光注视里,才道:“原来如此,确实可恼,国事也是百姓事,梵因虽是方外之人,也当出一分薄力,只是若依旧不成,陛下千万恕罪。”

“那是自然。”纳兰君让满口答应,梵因当即携着傻在一边的韦应告退,站起身的时候,不知何时那信已经消失了。

纳兰君让也好像忘记信的事,神qíng愉悦地令太监将两人送了出去。人走得没影子了,他犹自在桌边沉思。半晌道:“来人。”

他的御前侍卫统领石沛应声而出。

“近期对韦家多看护些,刚才……”纳兰君让话说了一半,微微沉吟。

石沛心领神会地躬身,“是。”

那边梵因出门,衣袂飘飘在前面走,韦应在后头追,“等等我,等等我,哥哥,你刚才怎么……”

梵因回头看了他一眼,韦应接触到他的目光,立即缩了缩脖子,吃吃地道,“哥哥,关西威德将军信里这位韦家夫人,咱们家可没有,你说,是直接去信告诉将军有人假冒呢,还是禀报家主再说?”

梵因站定,取出那封信,认认真真看了一遍,悠悠叹息一声。

“你居然真的往南而来……”

手掌一摊,掌心里的信,慢慢收缩,卷起,消失不见。

韦应目瞪口呆看着他的动作,梵因收回手,衣袖一拂,那封足可以揭开大尧皇后此刻行踪的重要信笺,就此消失无踪。

“信……”韦应瞪大眼。

“哪有信?”

“啊?”

“没有信。”

“啊……呃,好吧,没有信。那人呢?那韦家夫人……”

“有。”

“啊?”

“应该有。”

“啊……呃,好吧……有。”

……

“怎么办……怎么办……”黑暗的马车内,有人在呜呜哭泣,重重帘幕遮住光线,那人缩在马车角落,偶尔抬起脸,苍白的脸颊泪痕斑斑。

“我不要背叛小君……”柳杏林无力地靠着马车壁,双眼向天,失神地喃喃,“可是咬咬……咬咬……”

几天功夫,昔日丰神俊秀的柳神医已经瘦脱了形,下巴上胡子寸许,头发纠结成团,被他这几日痛苦纠结,挠得满马车都是。

十天前咬咬出事,柳杏林就失去自由,先是被陷阵营看守,陷阵营自说自话便派人去向尧国求救,柳杏林想阻止,话到口边却又止住——君珂是他的知己、亲人,可柳咬咬母女却是他的心头ròu,割却哪一块都令他摧肝裂肺,话到口边便成刀,绞得浑身发冷,恨不得就此死去。

之后便听说君珂要求将咬咬冒险送到燕京,就地医治,并且她亲身也赶往燕京,柳杏林当即被陷阵营的将士捆了送上马车往燕京来,与此同时红门教的人也出现了,送来了一对重病母女,俨然就是柳咬咬母女模样,用来掩人耳目。

柳杏林内心煎熬,不得自由,一边挂着妻女生死,一边愁着君珂安危,几日下来便人不人鬼不鬼,又想着既然是沈梦沉在背后推手,只怕就算小君没有来天南,转到燕京,沈梦沉一样有把握制住她,自己怎么能助纣为nüè?罢罢罢,何必苟且偷生?日后无颜再见故旧亲朋。倒不如死在半途,以此警告小君,想来小君警惕,一定会有所对策,到时候咬咬母女,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呆子想了几天,最后终于自认为找到了一个既不负友人又不负妻女的办法——以死示警!

掀开一线车帘,外间景物令他瞪大眼睛——眼前熟悉的青灰色城墙和来往人群口音,赫然已经到了大燕。

什么时候进关的,怎么进关的,他竟然不知道。

车马没有进城,直接在城外一座破庙里休息,陷阵营的士兵和红门教的人之间气氛古怪,各自占据一面,却将柳杏林牢牢看守在中间。

柳杏林怔怔地望着院子里井旁的一丛糙叶,那是蓖麻,尖尖的叶子直竖向天,根部散落一些零碎的糙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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