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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笑(617)

中毒的沈太皇太后已经跑掉了,似乎根本没把毒药当回事。君珂被押解进殿,头一抬,看见御座之前沈榕身边站着的沈梦沉,怔了怔,露出恍然大悟神色。

“难怪太皇太后敢于和我提那样的jiāo换条件。”她唇角一撇,一抹讥嘲的笑,“原来身边有个用毒的祖宗。”

沈梦沉就好像没听见她的讥讽,笑意微微,“小珂,朕登临大宝,终于拿回原本属于我的大燕江山,如此盛事,你怎可不亲身观礼?”

“拿回?”君珂回首,看看俯伏的群臣,“皇城三千殿,天下亿万民。就凭你包围一座大殿,困住一群官儿,自说自话往御座一坐,你就是大燕皇帝了?笑话。”

“你会知道的。”沈梦沉并不和她辩驳,回身搀住了沈榕,沈榕惊喜地抬头看他。

“母后……”沈梦沉的称呼让沈榕一颤,刹那泪盈于睫。

“母后,”沈梦沉似乎也有些心神激动,眼睛微微发亮,在她耳边轻轻道,“儿今日能夺这大燕帝位,实在仰赖母后相助,这御座今后是儿臣的,也是您的。来……”他温柔地搀扶着沈榕,“累了吧,您坐下歇歇。”

沈榕似乎被巨大的惊喜击中,浑身都开始微微颤栗,她仰起脸,仿佛不认识一般望着沈梦沉,眼角jīng致的银红眼线,渐渐被一抹湿润浸染开来,望去盈盈如红泪。

“我儿……”她颤声道,“你终于……你终于……”

那些字眼梗在咽喉,被激越的心qíng所勒缰。一生历遍风云诡谲,于后宫倾轧之中早已磨练成石的天下之母,此刻轰然崩毁,化为温柔齑粉。

往事历历从心头过,翻覆闪回如梦境……怀孕时得知双生的惊恐……试图弄死一胎却没能成功,导致后来纳兰远的多病……生子时的百般遮掩……亲信宫女将孩子抱出时,自己在他娇嫩脸颊上的最后一抚……后位的巩固和内心的寂寥不安……回到沈家的梦沉,忽然得知真相前来询问时她的震惊……惶恐之下丧失理智给他那残忍的一刀……重伤他后犹自不放心,命沈家将他放逐至冀北的绝qíng……三年后他再次出现,从此保持距离,恭谨敬重,口口声声唤她姑姑,再也没提过一字身世,而她年岁越长,内心越空,荣华后位如一梦,到头来用尽心思,只不过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

那梦做到今日,忽然被一声母后唤醒,她几乎要热泪奔涌,此刻才知何为心痛。

看着她的眼泪,沈梦沉的手,忽然颤了颤,眼神里掠过一丝惊异,一丝愧然。

这丝愧然没有被低头拭泪的沈榕发现,却被一旁的君珂看见,她怔了怔——沈梦沉会惭愧?他在惭愧什么?

一转眼看见沈梦沉扶着沈榕款款坐下,沈榕身下,赫然竟是御座!

君珂恍然大悟。

狐xing多疑,沈梦沉今日再次空手套白láng夺取大燕皇位,但依旧不放心这四周安危,作为新帝,这御座等下他是必须要坐的,因此能够对他造成伤害的,也只有这御座,他看见纳兰君让先前安坐御座依旧不放心,此刻便让沈榕也先坐上一坐。

如果前面纳兰君让都是计,御座必有机关,沈榕这一坐,便会送命!

君珂心底一阵发寒,看着沈榕激动yù泪神qíng更觉凉到心底,她霍然低头,不想自己脸色被沈榕察觉不对。

真相太过残忍,还是让她沉浸在儿子终于原谅她的美好幻想里吧。

沈榕坐下,身子还向后靠了靠,沈梦沉目光在御座上扫过,安然无事,才仿佛忽然想起般笑道:“哎呀,刚才没有注意,这竟是御座,母后……”

“哀家也忘了,真是不该……”沈榕慌忙站起,一拉沈梦沉,道,“梦沉,夜长梦多,宜尽早登基。等下便和内阁公卿诸臣商议,为你择定吉日登基,如今百官俱都上表,你便是大燕的皇帝,正该在此接受朝贺才是。”

“母后说的是,不过母后劳苦功高,也该于这大殿之上,一并接受百官朝贺。”沈梦沉笑意晏晏,“来人,另取一座,设于御座左侧。”

沈榕满面欢喜,忙要推辞,沈梦沉早已命人搬了座椅来,搁在御座之侧,内殿就有酸枝梨木嵌云母石的短榻,铺上十二龙凤明huáng软褥,赫然又是一方宝座。

底下众臣看着,也没什么异议,新帝此举,不过市恩怀柔,向太皇太后所代表的公卿势力示好而已。

谁知这座椅搬上去以后,沈梦沉又道:“再设一椅,给我的皇后,两宫母仪天下,自该一视同仁。”说完对君珂笑盈盈招手。

群臣惊得呼一下站起来,内阁三大学士急急上前一步,“陛下,君珂乃敌国皇后!我大燕阶下囚,如何能够以皇后之位相待,受我大燕百官朝拜……”

沈梦沉手一招,殿下那一排护卫,齐齐跨前一步,正bī到站在最前面的三大学士面前,手中漆黑的长刀,几乎已经戳到了三人的胸膛。

“尧国当然是敌国。”沈梦沉笑吟吟伸出三根指头,“制胜他国者,不仅有以力制之,以兵胜之,也有以势压之。朕把纳兰述的皇后都抢来做了皇后,他纳兰述颜面扫地,自此永远输大燕一头,未战先败,气势已弱。一个连妻子都无法保护的人,如何能驾驭一国,镇服百官,将使万兵?他连君珂都输给了朕,又如何对尧国皇后麾下的鹄骑云雷jiāo代?君珂一旦成为朕的皇后,尧国必乱,如此有何不好?”

他这番歪理说出来,群臣都愣了愣,觉得似乎也许大概好像,也有那么点道理?

不起眼角落里,那年轻的御史,摸了摸脸,嘿嘿笑了笑。

他一笑,他身边的人就抖了抖……

“来人,设座。”

同样的座位抬了上来,这回放在右侧。

“我有答应你坐?”君珂拢着袖子,看着那明huáng软褥的宝座,笑得淡淡。

沈梦沉笑着拍拍手,两个打扇的宫女上殿来,都有点形态僵硬,目光呆滞,君珂看见左边那个,眼睛一直,“红砚?”

红砚眼神呆滞,目不斜视,步态僵直地上殿,立在君珂座位背后。

“想救她吗?”沈梦沉一指,“乖乖上来吧。”

君珂垂下眼,半晌笑笑,“最近境遇真离奇,阶下囚忽成座上客,还能被大燕群臣参拜,有何不好?”

她不急不忙上殿,身后一队红门教徒扮成的侍卫,持刀拿剑,对准她的后心,看起来很有几分滑稽。

“坐,坐啊。”君珂上殿,瞟一眼红砚,并没有立即出手,反而反客为主,招呼那两个,“沈梦沉,你想这位置想了很久了吧?以前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拿下不属于你的冀北,建立根基浮薄的大庆。到今儿我才知道,原来你绕了一个大弯子,最终的目的居然还是大燕,佩服,佩服。”

沈梦沉笑笑,负手而立,目光落在御座上,九龙盘旋,鳞甲狰狞,huáng金吞口碧玉珠熠熠生辉,大燕至尊之位,天下万方之主——他等待了很久的位置。

从知道身世那一刻起,便等候、筹谋、盘算着的位置。

那些年,从内阁小吏做起,一步步升书记、主事、侍郎、尚书、乃至右相,朝堂上的位置越站越前,越往前越觉得遥远,那人间至尊之位,越靠近才知道其间深邃鬼魅,不狠了心、弃了qíng、忘却这红尘骨ròu欢喜,再不能接近。

只因为出生时没有哭泣,他便被母亲视为不祥,双生子命运从此决定,一个位居宫廷,注定将承帝业的皇太子;一个养在世家,做到极致不过朝廷一介臣子,永远俯伏于兄弟脚下,山呼万岁,按班礼拜,头仰得再高,不过看他明huáng的靴尖。

他原也认了,可当那年,那幼童怀满腔兴奋欣喜,入宫去问他的姑姑,我是不是你的孩子?

那一日桃花纷落是给他的回答,红艳如胸膛溅出的鲜血。

养伤三月,等到伤快好时,忽然就被家主给送到了冀北,说让他掌管冀北的庄田,冀北庄田大管家和冀北成王府关系很好,多年来呼风唤雨,忽然空降了一个小主子,偏偏小主子人又jīng明,来了不过几天,便查出了许多亏空的账目,那管家惊恐之下,向冀北王府举报小主子私蓄江湖高手,yù待不利于王府。

当夜,冀北王府的jīng兵便踏破了他的庄园,王府原本忌惮他的身份,只打算请过府询问,那管家却唯恐斩糙不除根,暗中派人趁机要杀他,几位跟随他来到冀北的忠心家人,背着他逃跑,路过涡山,失足掉入一个深dòng。

之后的事,便也不必说了,翻开旧往的记忆,不过倒映血色横斜,涡山山dòng黑暗的山fèng,从此挤不过这人生狭窄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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