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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凰/沧海长歌(39)+番外

然而今天这个日子,却不大对呢。

难道,真的不是?

素玄却已命人牵过马来,歉然道:“路远,委屈姑娘……不知姑娘骑术如何?”

武功还没练好的秦长歌可不会逞qiáng,笑吟吟道:“不如何。”

素玄并不以为意,笑道:“我们江湖儿女,不拘那许多俗礼,但姑娘不是我武林中人……姑娘可愿委屈下,与素某共乘一骑?”

秦长歌眼波流转,嫣然道:“我是儿子都有的人了,和素帮主共骑,该说是我占便宜了才对。”

“扑哧”一声,牵马过来的炽焰下属忍俊不禁,不由多对秦长歌看了两眼,这女子看起来娇怯高华的样子,说起话来却大胆得要命。

素玄怔了怔,亦大笑,一跃上马,道:“明姑娘果非凡人也,是素某拘泥了……”伸掌递向秦长歌,修长的掌心通透如玉。

秦长歌毫不忸怩的伸手握住,微一用力,一个轻旋,已在马上。

素玄目光亮了亮,赞道:“明姑娘身姿轻盈,定是练轻功的好材料。”

他马上身姿端挺,笔直如剑,控缰策马,姿势潇洒,说是共骑,却能在急速驰骋中一直不因颠簸挨着秦长歌身子,这固然是他出身北地骑术非凡,但君子品xing,多少可见一斑。

秦长歌坐在他身前,微微笑,想着那个“睡世间最美的女人”的传闻,其真实xing到底有多少呢?

身边的这几个男子,萧玦的bào烈中隐隐yīn郁迷乱,玉自熙放纵中隐隐城府深藏,素玄潇洒中隐隐秘密重重,竟无一个单纯可靠人物。

想着,不由又自嘲一笑,真是昏了,前世结局惨烈如此,隔世重来,本就没有了信任的基础,还能想着靠谁?只能靠自己。

他们……包括传闻背叛的非欢,包括看似局外的清雅皇弟的萧琛,谁可疑?谁可信?谁为敌?谁为友?

秦长歌微微笑着,越笑越开心。

飞马疾驰。

深色苍穹之上星光yù流。

云翳退散,一轮明月清光千里,照亮平坦的道路。

前方的女子,腰肢盈盈一握,黑亮的长发拂在面上,清凉的薄荷和木兰香气,很少见,却令人心神一净。

素玄闭目,深呼吸,再睁开眼时,目光怆然。

记忆中的那个女子,那个高贵如在云端只可仰望的女子,她若还活着,会喜欢用何种香氛?

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他总觉得,每想起她一次,他便亵渎了她一次,她本应是谪落天庭的无瑕天女,却曾经亲触他的伤痛和尘埃,那亵渎的感觉几乎令他愧悔一生,而之后多年的时时怀想,更令他,如此深痛。

那年,那个人,那飞雪中的一回首,她灿烂至慑人呼吸的目光掠过,落于他身。

落于泥泞中,腐臭中,鲜血与呻吟中的肮脏褴褛的少年身上。

那时,他蜷缩于街角,等,死。

yīn沉的天空,风刮过,透心的凉,雪花飞旋着飘落,冰凉的落在他多日未洗的黧黑的面上,他的脸比雪更冷,竟不能融化那雪花,瞬间身上一层薄雪。

身下是脏烂的破纸和废弃的破布袋,血染斑斑,他咬牙忍住呜咽,却不能阻止齿fèng里破碎的呻吟。

黑沉深霾的绝望如乌云,沉落他空dòng双眸,他抱紧双臂,抬起眼,看着已经连续三日飘雪的天空,抚着因连续三日没有进食的抽痛痉挛的胃,知道,如果今夜依旧有雪,如果今夜他依旧不能找到食物,如果今夜他的伤依旧得不到救治,那么明晨,这个脏到连狗也不肯来的角落,将注定会多上一具僵硬尸体。

第38章

可是,他更知道,不会有人来。

高原小城,本就少人迹,而此处是关内关外jiāo界之地,路人匆匆,都向着燃着温暖炉火的家的方向奔跑,面上浮现出温暖和憧憬,等待敲开门时,得见思念已久的笑颜。

这些温暖和美丽,他亦曾经拥有过。

只是如今,却不知遗落何方。

他是为世人遗弃的孩子,无处申诉命运的无qíng和凄凉,只能抚着遍身的伤痛,在高原寒冬的风里,等待老天给他一个最顺理成章的结局。

雪,越下越大。

扯絮飞棉,密织成网,旋转着,呼啸着,沉沉的压下来。

他已经失去了冷,饿,痛的一切感受,反倒渐渐生出暖意,不曾向火,却觉得暖洋洋的。

他知道,自己快要冻死了,冻死的人,在临死前,会觉得灼热。

他所居住的那个地方,人人都知道这个道理。

他觉得困倦,眼皮沉重如铁,一阵阵的向下垂。

他死命的掐自己的伤口,剧烈的疼痛令他不住微颤,但睡意多少驱散了几分。

不能睡,不能睡,不能睡……

一旦睡着,就是死。

他还不想死。

被拖出门时,娘亲哭喊着追出来,被一脚踹倒在地,犹自在地上挣扎,爬着要去拉他,他疯了般的要挣脱,可是稚弱的少年,哪里敌得过成年男子的力气?

娘亲一路爬过去,砰砰砰的给他们磕头,她已经什么都不会说,只一遍遍的哀求:“他不会……他不会……他不会……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她磕出了血,磕得额头肿紫一脸泥泞,和眼泪混在一起,昔日美丽的容颜面目全非。

有人去拉她,顺便扯开了她的衣襟……

他悲愤的嘶喊了一声,却被更加大力的拖出门外。

他看不见娘亲发生了什么,他哀求周围的人去看看,他被拖着路过每一个人,他不断的伸出手去抓人家的脚腕,哀求她们去看看他娘,而所有人都嫌恶而漠然的避开,神qíng如见恶鬼。

他做错了什么?

难道生存也是错误?

……不能死。

要回去。

要知道娘到底怎样了。

他狠狠的咬自己的伤口,咬得更烂,鲜血横流中他抬起头来,对着似乎会永远yīn霾下去的老天发誓:只要他能活下去,他一定要活得比谁都好,都快活,都潇洒,都痛快!

他要加倍努力的活,活出十二万分的恣意。

他要把那些曾经伤害他和娘亲的人践踏于脚下,踩碎他们的头颅。

就象他们一根根,踩断他的手指……

他不能死。

可他却快要死了。

鲜血的流失,一样会加速死亡的降临。

他的意识越来越重,而身体越来越轻。

他不甘心……

却听得马蹄声响。

一连串急速的,有力的马蹄声。

朦胧的意识里,他想,又是晚归的路人吧,奔向属于自己的灯火,哪有时间再去理会街角的濒死之人?

马蹄声却突然停了。

他勉力睁开眼睛。

空旷道路之上,一匹神骏非凡的巨大黑马几乎已经占据了整个视野,那马前蹄高扬,鬃毛bào飞,而马上人,正蓦然回首。

那一回首,照亮了他余生岁月。

从此永远凝固在少年泣血的记忆中。

那一回首,长空里开出绝艳的凌霄花,芬芳了海角天涯。

宛如一道巨大的光,照进少年黑暗哭泣的街角。

他看见她回首,颦眉,下马。

看见她不惧污浊的亲自查看他的伤口。

看见她指挥手下,用冰雪擦他的身体,给他敷药,送进客栈,先用温粥,再用参汤,细细治理调养。

他看见她把着他手腕,神qíng平静,却飞指点掠,以绝妙的手法救治,终使他不致残废,成就今日的辉煌。

她似乎很忙,很急,很疲倦,然而她还是下了马,出了手,并在他xing命无虞之后,留下手下照顾他,留下银子供他生活,那银两他收下了,却从没用过,当往事咬啮内心伤痛之时,他便取出,细细抚摸那雪花银上细丝窝纹,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多年前的大雪之夜……一晃,却已十年了。

多年后,当他功成名就之时,他一次次试图将那改变他一生的蓦然回首,用墨笔细细描绘,却无数次失败,意态由来画不成,那是他生命中的神祗,本非凡笔可以写意,直到那日……当那个消息传来,他一夜喝尽窖中珍藏美酒,大醉之后愤然挥笔,许是上天怜他心诚,怜她凄惨,天赐神机,所作之画,终得了她三分神韵。

自此那画日日悬挂书房,成为他生平唯一至宝。

而今夜,他去看她。

素玄目光变幻,看着身前女子,这几年,他常去看她,但都是独往独来,从未邀请过任何人同行,也不觉得任何人配站在她身前,然而今日却鬼使神差般,出言邀请,话出口时,他自己也吓了一跳,然而再想收回已来不及了。

他也不打算收回,他一向对自己的言行负责,哪怕那是错的。

这一路上,他始终在想,对于看来散漫实则还算谨慎的自己,为何会有此荒唐之举?然而只是那一刻,她转身而去的背影,竟令他心中一动,仿佛有什么久远的记忆在那一刻重来,敲打了他的意愿,让那邀请,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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