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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倾天下(116)

趁乱,我和刘成带一队人,烧掉了一小部分贵力赤储存粮食物品的仓库。顺便还抢走了一些gānròu粮食。

依刘成的意思,是要把贵力赤的所有储物都烧了,我拦住了他,糙原游牧民族本就缺少粮食器具,生活无定,要不然也不至于年年秋末劫掠边境,靠打劫中原百姓来维持口粮需要,如今小小给他个教训也罢,若害得乞尔吉斯部老弱妇孺衣食无着,那就有gān天和了,毕竟争战只是贵族间的事,百姓无辜。

黑暗里,完成任务的三百骑整装待发,安静如铁随侍身后,我于马上回首,惊异的看着濒临疯狂的营帐,看着匆忙燃起的火光间俯伏在地向天哀号或是拼命磕头求恕的蒙古骑兵们,听着那仿佛天地毁灭的绝望呼声远远传来,呆了半天才呐呐道:“我只道这蛇能吓吓人,却不想能吓人到这等地步……”

沐昕的目光在夜色中越发明亮,微有些奇异的qíng绪:“这就是紫冥宫的手段了,可惜世人无辜,生生被欺瞒得如此。”

方崎转过头来,奇道:“紫冥宫?难道这和紫冥宫又有关联?我只知道这蛇是沙漠中最为恐怖的大泽鬼城的灵物,据说这鬼城诡异绝伦,凡靠近者必死无疑,而这蛇更是传说中的鬼使,出现在哪里,哪里便死尸遍地,赤地千里,是漠北蒙人视为最最不祥恐怖之物,你们又是从哪里得来?”

我喃喃道:“大泽鬼城……我刚从那里出来。”

说完此句,想起石窟顶银衣玉冠的温雅男子,一轮金色月亮里似可飞去广寒的端丽身姿,想起他振衣而去,萧然吟诗的萧索背影,想起他目光里的百折千回,神qíng里的yù言又止,字字句句都是痛苦难言的心思,想起他和贺兰秀川各自飞出时溅出的血花,想起他离开时拒绝看我的眼睛,想起那句“当初漫留华表语,而今误我秦楼约”,一时只觉嘴中苦涩,所有的言语都似被粘在了舌上,无法顺畅的一一吐出。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万里关山,大漠明月,遥映衣冠似雪,我立马高岗,在心中默默长吟,吟至最后一字,扬鞭策马,骏马扬蹄而起,仰首长嘶,向着战火再次燃起的北地之城,向着未来人生里无数的变数与翻覆,向着风雨,向着与如诗般少女qíng怀和初入红尘的旖旎微笑逐渐背离的方向,绝尘而去。

※※※

经行半月,一路风霜,我们终于再次遥望到了嘉峪关的沉雄的远影。

在到达嘉峪关前数天,杨熙带领剩余的不死营两百骑终于联络上了我们,他们路上遇到沙bào以致迷失,耽误了时间,所以直到现在才和我们会合,不死营至此会齐,除了杨熙带人出关时因沙bào失踪三人,以及沐昕带领的那三百人有两人因与贵力赤部厮杀重伤又中了紫冥异毒而死之外,总算实力未有较大伤损。

不过回途中,遇上一些衣食无着,部落被掳劫的蒙古壮汉,我顺手也收纳进了队伍,漠北苦寒,生计艰苦,给北元贵族打无饷之仗远不如在中原当兵,父亲的麾下就有很多蒙古勇士,极其勇悍,我一路拣人,很快麾下已近千人,若不是因为担忧gān粮不够,真恨不得多多益善,不过暗中也盘算过,将来有时机,不妨再扩充扩充我的队伍。

揉揉被马颠得酸痛的后腰,我瞥过身侧坐得笔直的沐昕,他端然马上,右手执缰,左手掩在袖中,这几天他一直是这个姿势,我瞄了一眼,又一眼,终于叹了口气,道:“马上进关了,咱们得先找个好大夫给瞧瞧,你大可以不必再费心掩饰了。”

沐昕背对着我的身子轻轻一震,稍倾回过头来,眉目间一丝无奈,道:“这世上事有没有能瞒过你的事?”

我挑挑眉:“有。”

“哦?”

我怅然道:“其实我很笨,很迟钝,这世上可以瞒过我的事很多,我被瞒得很惨的时候也很多,你之所以觉得什么都没能瞒过我,只不过因为,你从没真心想要瞒过我你的任何事。”

甩了甩手中鞭,我慢慢道:“也是因为,我,关心则明。”

沐昕沉默,沉默里一抹温暖的喜意,那么鲜明的氤氲于四周,衬得他越发眉清目明,他左手缓缓从袖中探出,轻轻覆上我的手背。

我反掌握住他的手,指尖温柔的拂过他掌心,一点点摸索着探向他腕脉,他僵了僵,yù待抽回手,我手指一紧,指尖执拗的轻扣,他微微一顿,终于放弃,放松了手腕,任我轻轻摸去。

我抿着嘴,仰着头,一寸寸的摸过去……以手指的触觉感受指下破损的筋脉,那日薄弱阳光下倔qiáng激烈的男子,以身为弓以腕为矢,决绝得似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惊撼一仰,刹那闪过我的眼前。

银丝天下利器,绷直的银丝不啻于名剑利刃,那决然缠上的一圈,又一圈……终于勒残了他的筋脉,难以挽回。

上齿咬上下唇,眼里看过去的天地,摇晃在一片水意之中。

而他只是轻轻的,若无其事的微笑,安慰我:“没事,赖你砍的快,终究没完全废了,能动的。”

甚至平静的转动手腕给我看,当我没发现他在暗暗咬牙。

我手一探,阻止了他逞qiáng的自nüè,叹道:“若是艾绿姑姑在……她最擅长外症针刀之术……可惜她还在子午岭,或者游走天下照管着她的青楼酒肆生意,哪里会……”

我的话突然如被刀锋齐齐割断,整个人僵在那儿不知动弹。

半晌我吃吃道:“沐昕,掐我下,快掐我下……”

沐昕奇怪的看过来,墨眸里摇曳笑意,他没有动,倒是身边伸过来一只柔荑,恶狠狠的掐在我手背上。

“啊!”我怒叫,“方崎!你这是掐还是砍?有你这么狠毒的女人吗?”

方崎笑盈盈摊手:“不过应郡主所求矣。”

我瞪她一眼,懒得和她罗唣,一踢马腹,张开双臂,乐呵呵冲向前方城门前战立的人群冲去。

“师傅!姑姑!流霞寒碧!我想死你们了!”

※※※

客栈内,艾绿姑姑收回了按在沐昕腕上的手指,微微出了会神,收起了cha着针刀的布包。

我心一沉,急声道:“姑姑,怎么……”

沐昕轻轻拍了拍我的手,给我一抹安慰的笑容。

姑姑思索了一下,道:“筋脉断损严重,若是只想接续了日常使用,我当可做到,至于动武,只怕便难了。”

我怔怔道:“人体真气流转,自成一体,若是左手筋脉不通,武功必定大损,姑姑,你是杏林妙手,万请想想办法,务要使他恢复才好。”

艾绿姑姑瞟我一眼,微笑道:“果然丫头大了就心生外向,也不管我有什么难处。”

我听得这话有因,喜道:“姑姑有办法?快说快说,任是何等难处,我也定能做到。”

姑姑沉吟了下,道:“你且莫急,这难处也不是你能办到的,接续筋脉有一样药引,是此中圣药,名四叶妖花,分子母二花,此花十年一开花,生于极寒极热处,我手中有子花,待得过三年逢着花期,我凭着子花去寻母花,届时才能彻底治好他的伤。”

我失望道:“如此还得等三年。”

艾绿姑姑笑道:“你心也太贪了,须知万事天意有定,cao切不得,对了,我下山时,老爷子说你小时候武功没练好,本事又差,所以容易吃亏,要我带了点东西给你,你自己去看看罢。”说罢取了一个盒子给我。

我打爱盒盖,当先一方纸笺龙飞凤舞:“素儿,臭丫头,外公前日搬弄书房,密室灰堆里扫出一本丢了好久的书来,想来是你小时候溜进去偷翻传奇话本,见到秘笈乱扔所致,你这丫头胆大妄为,把我的宝贝扔去垫桌子腿!现罚你把这秘笈好好融会贯通,改日我来考校你,练错了,我就揍你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我吐吐舌头,嬉笑着继续往下看,“外公老了,近来游腻了山川,也呆腻了山庄,想着将来出海,看看大明帝国之外域外各国的景致去!算算日子,左不过这几年,待得太白入太微之时,外公自当携有缘人放舟而去,从此逍遥快哉!”

我神色一紧,外公什么意思?太白入太微?难道这江山当真要换主?还有,外公要离开?

“我即去,山庄诸杰,天下暗卫,我经营多年的商国势力,自然统统便宜了你,如今遭逢乱世,征战天下,你身边没有助力,我也不放心,留你一人在你那如láng似虎的爹那儿,我连觉都睡不着……将来他们都会下山跟你,现在我先让艾绿来帮你,她有银子有医术,你开心不?”

“还有你那两个丫头,整天念叨着你,老爷子我烦死了,一并打发走了清净!不过你杨嬷嬷老了,这兵战之地,她就不用来了,待得大事底定,你记得来看看她,你可别误认为我在暗示你来看我,我用不着!我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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