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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倾天下(124)

这般轻贱他人xing命,我不是个无qíng无义的东西我是什么?

而我又配得到什么?我只配死在尘埃,化为虚无。

躺在冰凉cháo湿的地上,心更加cháo湿冰凉。

听得贺兰悠和熙音告辞,拖着昏倒的风千紫离开。

不再去看一眼。

贺兰悠,换在今日之前,听着这一番话,我会流泪,会怅惘,会辗转不安,至少也要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可是如今,在那道银光没入姑姑胸口,带出她全身鲜血的那刻,在风千紫抡刀一旋,砍下姑姑头颅的那刻,残酷的命数便已将曾经微笑相对的两人隔成了楚河汉界的距离,所有留存在记忆里明媚的笑容都在那一刻枯萎,化为huáng泉方可相见的彼岸花。

如今,我只愿那年,我从未曾跳上父亲的马车。

一切,都已太迟。

※※※

浑浑噩噩里隐约听得脚步声近,接着手腕一凉。

低眼看去,却是熙音,分别刺破我和她的指尖,按上那悬浮的紫魂珠,血jiāo融而落的那一刻,紫魂珠光芒一窜又收,化为一滴深紫血滴,滴入我手腕,瞬间无迹。

我抬起眼,平静的看着熙音,同命是么?同命我便不能报仇不能奈何你?熙音,你且等着——

熙音对上我目光,微微怔忪,随即笑了。

她笑容里几分疲倦,脸色也颇黯沉,然而目光几乎和我一般平静。

“姐姐,拿我二十年寿命,换得今夜种种,我觉得很值得。”

她坐在我身侧,坐在生满青苔的cháo湿dòng石上。

“你已经可以说话了,力气也会一点一点回转,再过二十四个时辰,你会恢复如常,不过等到那时,你会在济南的哪座青楼里呢?高煦说,要废了你武功,再为你安排个好地儿,济南最好了,一旦父亲攻破济南,青楼女子必定最先遭殃,到时候,堂堂燕王府的郡主在燕王麾下士兵身下辗转,该是多么绝妙的场景。”

她微笑着看着我的脸:“美人,一点朱唇万客尝的日子,你可想像过?”

我望着她,就像在望一只蠕动的小蛇,半晌缓缓道:“那个叫华庭的清客,只怕不仅是世子的幕僚,私下里,还是高煦的人吧?”

熙音眯眼看着我,“你现在还有心思去想事qíng的来龙去脉?”她叹一口气:“我的姐姐,虽然我恨你,但我不得不说,我确实一直很佩服你,你瞧瞧你,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我微笑,笑意不到眼底,我的目光过于尖锐,尖锐到她也不禁瑟缩,稍稍转了头,半晌我一字字道:“我的心,一样是ròu做的,有温qíng,有渴盼,所以,我给了一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不该给的机会,这是我一生里最为惨痛的错误,我绝不会允许我再犯这样的错误,而这个错误,既已造成追悔无补,我能做的,就是让死去的人,死的明白,活着的罪人,活得煎熬。”

盯着她闪烁的目光,我道:“我不用你告诉我什么,到现在我还不明白我就不是刘怀素,华庭调戏方崎根本不是世子的意思,而是你和高煦的授意,你们就是为了今日树林里,华庭的那一场戏能让我和沐昕相信,骗得沐昕离开我身边,然后,高煦派人推方崎下崖,如此便调走了近邪,你则负责以紫魂珠偷袭我,再把艾绿姑姑诱到此地,由风千紫埋伏此地暗杀,你们这个计划想必很早就开始了,在风千紫在府中期间,想必就已经议定,你们三人,你,高煦,风千紫,好,很好。”

熙音静静听着,嫣然一笑:“你也很好,几乎猜得就和亲眼见着一般,若是我一个人,还真永远都对付不了你。”

我怅然道:“我何尝不是这样以为,我以为凭你,无论如何不能伤到我要保护的人,却没想到,你们居然能联合在一起,命运果真如此残酷,只一疏忽,便一失足成千古恨,再无回首挽救之机。”

“不过,”我淡淡看着她:“你会这般恨我,我实在不明白,我得罪过你?别告诉我是因为沐昕,你以为杀了我,沐昕就会爱你?”

“爱我?”熙音凄然一笑:“我当然没这么蠢,你问我为什么这么恨你?呵……为什么?呵呵呵呵……”

她轻轻抚我的头发:“好美的发……好明澈的眼睛……好出色的女子,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和关注……他,他,他们,我在乎的,我爱的人,他们都只看得见你,而我,我呢?我在哪里?”

她的声音渐渐低微:“我是庶出……我娘是北平莳花楼的清倌儿,听说她当年容颜胜雪,风姿清绝,可谓名冠北平,父王有回微服游玩,偶遇我娘,便收了做侍妾,她进门时才十六岁,原以为嫁得亲王,良人又英姿轩昂,真真是再好不过的归宿。”

她突然说起旧事来,我心中一沉,想起只知熙音是庶出,不受王妃待见,却不知道她母亲何许人也,今日这段公案,只怕还与上代有些牵连。

“当初也过了段举案齐眉,两qíng缱绻的好时光……只是那好时光里,我娘却觉得,在王爷和她之间,似是时时有着另一个人的影子,王爷看她的眼光,总似穿过她的身子,看向更遥远地方的一个人,王爷搂她入怀,却常喃喃:‘舞絮……’她知道那必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然而她不想介意,就算作为别人的影子活着,至少,他的怀抱还是温暖的,是她永远的依靠。

然而怀抱会冷却,依靠会倾塌,那年冬日好大雪,娘面临分娩,胎儿有些大,生了许久生不出来,那几日王妃生病,医馆仆人全在王妃处侍候,娘这里只有一个手法不熟的稳婆,连火盆都生得不足,屋子里冷得像冰窖……娘在痛极时喃喃呼唤王爷名字,然而他却不在,他去了云南,他每隔两年都要去云南,然而大家都知道,那女人从不见他。”

熙音冷笑:“人与人真是比不得公平,我娘面临生死依旧见不到她的男人,而她的男人那一刻却宁愿被另一个女人拒之门外,也要丢下最需要他的人!”

她目中燃着幽幽暗火:“娘熬了过来,却也做下了一身病,生了我后就没能下过chuáng,我从小就在满屋药味里长大,那些浸入骨髓的药味啊……直到今天我都不爱吃药,宁可熬着,我怕透了药的苦香,那会令我想起那时的娘,那时娘早已没了当日风华,那个柳枝般娇软柳絮般轻盈的女子,一日日枯瘦蜡huáng,手摸上去骨头硌人……那许多年里,沁心馆月冷霜寒,娘多少次抱着我,说:‘乖囡,你要像我,像我,那样你就会多少有些像那个女人,哪一日我去了,你爹会看在你长相的份上,对你好些,不然你孤苦伶仃一个人,娘怎么放得下心……’我听着,可是我不要像那个女人,不要像那个只凭一个影子,便剥夺了娘一生幸福的女人!”

我闭上眼,一怀凄凉如水漫然,缓缓洇过,想起我满地鲜血中凄然死去的娘,熙音以为她是幸福的?说到底,我娘和她娘,都是一般命苦的人儿!

“娘没能熬到我长大,我五岁那年,她去了,在娘的葬礼上,我第一次那么近的见到了早已忘记我们娘俩的父王,他很高,高得我看着他,只觉得如在天上般遥远,我对自己说,那是我的父亲,生我养我却不爱我的父亲!”

“他抱起我,有点恍惚的看我,我知道,娘说过,我有一点点那女人的影子,那一刻他看我的眼神如此温qíng,我却不知道自己该悲该喜……自此以后他对我很好,拨了侍女来服侍我,我也封了郡主,得到了较其他姐妹更多的关爱,我毕竟还小,被冷落了那些年,内心里,其实比任何人都更渴望亲人和关怀,父亲终于成为天底下最好的父亲,我很开心很开心。”

“可是,那样的好日子,只过了一年,便永远的结束了。”

熙音古怪的一笑,转目看我:“一年后,有一夜,父亲在书房议事,我睡不着,想去他书房找个镇纸玩,结果,那夜突然有蹄声直冲王府内苑,那快马传书的信使几乎是滚下马来的,信笺到父王手里时,他立刻就冲了出去,常服软鞋,便冲进了黑暗里……带倒了正走在门边的我,他连看都没看,我满心以为他会扶我,可是没人理我……”

她慢慢笑:“从那以后,再没有谁真正的理过我。”

“后来……”

我淡淡道:“那一夜,我娘去世。”

熙音冷笑:“是的,你娘去世,我很高兴,我以为从此终于没有能够完全遮蔽父王视线的人和事,他会更专心的对我好,可是我没想到,去了你娘,又冒出来个你!”

她盯着我,满目憎恨:“你可知道我有多熟悉你,你可知道我有多恨你?从六岁开始,我便被bī着听有关你的任何事qíng……怀素酷肖乃母……怀素聪明绝顶……怀素三岁能文,四岁能画,舞得好剑,做得好诗……怀素高贵天生,少有威仪……怀素心有璇玑胸藏韬略……怀素怀素怀素……我时时被bī着听这个名字,虽然父王提起你的时候并不算多,但他每次说话那语气,我都听得要发疯,我害怕,害怕听父王拿你和我比较,听父王说你是最像他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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