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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倾天下(126)

我要做的事还没做,我还不能死。

咬咬牙,一个翻身,我从倾斜的山石上滚下,不顾碎石碾伤身体,一路滚向艾绿姑姑,靠近她头颅时,我手一撑,停了下来,痴痴看了良久,将头颅缓缓抱起,抱在怀中。

仿若灵犀突生,又或是yīn阳感应,我的口中,突然轻轻哼出一首曲调,舒缓而悠扬,如飞羽飘dàng在天地间,抚慰沉睡的人们,进入更甜蜜的安眠。

这首曲子,熟悉而陌生,是当年我初上山庄,因毒伤和丧母,夜夜梦魇,难以入睡,姑姑时时陪在我身侧,我冷汗淋漓睁开眼时,总能看见她微笑和婉的脸,关切凝视着我,用绢帕拭去冷汗,口中轻轻哼唱这曲调,我便总是无限安心的沉沉睡去。

阔别多年的曲调,我以为我早已忘记,然而今日将姑姑头颅抱在怀中时,它便自然吟唱而出,原来有些记忆,有些往事,再如何被时光淘洗,依旧不能抹去其鲜明的印迹。

一曲完,我含着泪光微笑,脱下外衣,将姑姑头颅小心的包好放在一边,微微出了会神,才冷冷道:“你看够了没?”

第三十四章 且看咫尺成天涯

一片安静,dòng里dòng外,俱都无声,仿佛我刚才的问话,只是对着无语的天空。

然而我不急,我只是冷冷看着地下,等。

良久,一声长叹幽幽而起,竟听得我几分诧异――认识他这许久,我好像从未听过他的叹息。

雨丝斜织水晶帘,帘后,dòng口处一处隐蔽拐角,缓缓显出修长人影来。

我背对着他,头也不回,道:“你让我听了那许多废话,我便也让你听些,听完了么?满意了么?”

贺兰悠声音沉沉,没有笑意:“不让千紫把话说完,我如何能知道那被挡住的是你?”

我讥诮的道:贺兰少教主才能通天,自然能从我听到那话后的呼吸不稳来辨出我来。

贺兰悠沉默,半晌苦笑:“你虽说那是废话,不过你能因那些话呼吸不稳,我是不是该感激你对我多少有几分qíng分在?”

最后几个字刺痛了我,我立即冷声道:“qíng分?自然是有,仇恨也算感qíng,对不对?”

贺兰悠再次沉默,一直到我以为他再也不会说话了,才微带苦涩的道:“我不知道她是你亲人……”

听他这般言语,我反而愣了愣,贺兰悠何等内傲,居然肯为显而易见的事解释?然而对于他的话,我只能黯然的沉默下去,他是没有错,对敌之际,他选择救属下,完全是人qíng之常,而江湖打斗,本就无需心慈,我心里明白,姑姑之死,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我,是我的轻敌,酿成了姑姑的惨死,可是我无法忘记银虹骤现那刻,姑姑胸口比虹桥更凄艳的血桥。

我想我一生都很难在记忆里将那一幕抹去。

我坐在地上,慢慢的,呢喃的道:“yīn错阳差,毋庸再言……”

贺兰悠的影子长而瘦的拉在我身前,我伸指,一笔笔的描画那轮廓,淡淡道:“恩归恩,怨归怨,还是要谢谢你帮我解决了熙音带来想掳走我的人。”

“如果是对沐昕,你不会谢……”贺兰悠只答了这一句。

我偏转了头看他,他却掉过头去,眼光看着dòng外,半晌道:“我废了千紫武功。”

我无动于衷的听着。

“她盗用yīn龙血本就犯了教规,妄图杀你再加一罪,如今她容貌已毁,一目又盲,武功再废,你……便放过她了吧。”

我古怪的一笑:“少教主,你这算狠心呢还是慈心?说你慈心呢,她是你忠心属下,受此重创后你还能下此狠手,说你狠心呢,你偏偏还为她向我求qíng……少教主,这几年,我果然一直都没能看懂你。”

贺兰悠默然,再开口时他已转了话题:“紫魂珠在我教,也算得半个禁术,这些年来都无人炼过,不过你放心,我定会为你寻得解法。”

我淡淡道:“不劳费心。”

想了想我又道:“贺兰悠,先前我躺在地上时,想了许多,我想着这几年来,但凡有个什么不好的事,都和你紫冥教有着关联,近邪师傅的伤,方叔叔的死,姑姑的死,我被人yīn了一遭,细细想来,必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缘故,要用这辈子这许多鲜血来还,只是还到今日也尽够了,再还下去我怕你当不起,如此我也不愿和你再有任何牵扯,总之都是我的错,当年为什么要抢我爹的马车呢?为什么要遇见你呢?遇见你是我的劫,便应在我身上也罢了,为什么要别人来应呢?贺兰悠,求求你不要再帮我了,我不敢欠你的,我怕再欠下去,我把下辈子亲人的命都卖给你也不够抵。”

一气说了这许多话,我也觉得累,累到麻木,便不愿去想他听了会是什么感受,铺在地下的影子清瘦而颀长,宽大袍袖似在微微颤抖,但我想许是山风过大,chuī着了的缘故。

歇了一会,又回来点力气,我站起身,将姑姑的尸身与头颅放在一起,找了dòng内的一处稍显gān燥的石块放了,又为她理好微微散乱的鬓发,我做这些事的时候贺兰悠一直站在我身后,他见我步履艰难,几次yù伸手来帮,都被我轻轻然而坚决的推开。

收拾完毕我也不看他,抬腿就往dòng外走,经过他身侧时我顿了顿,心想着要不要将那方玉佩拿回来,可是此时jīng疲力竭,实在不愿和他再多言语,便直了直腰,走了出去。

将将到dòng口,他伸臂一拦:“这么大雨,你到哪里去?”

我奇怪的看他一眼:“我刚才说了那许久的话难道你都没听懂?难道非要我说恩断义绝分道扬镳这么清楚的字眼你才能不多事?”

贺兰悠的脸色沉在黑暗里反而显得分外的白,语气却和脸色不是一回事:“就算恩断义绝分道扬镳,就算成了仇人不死不休,我若想拦你,一样可以拦得你。”

我不语,闪身让他,他手指一探,已捏住了我下巴。

拈花般的手势,轻而优美,我竟呆了呆,第一反应,就是挣扎着转头去看姑姑的尸首。

贺兰悠的眼光也随着我的动作变了变,原本的那分迷离之色渐渐沉淀,忽地放开了手。

我赶紧退后一步,想了想,道:“是,你是可以拦住我,天下第一大教的qiáng势人物,要做什么岂是我这区区女子抗拒得了的?说完我便坐下。”

他似是想不到我这么好说话,反倒怔了怔,随即释然微笑道:“我是为你好,这般雨势,你现在这qíng状,断不可淋着。”

我懒懒看了他一眼,道:“既如此,你生了火来,怪冷的。”

贺兰悠看了我一眼,取了火折子,又寻了些未被尽湿的dòng内gān糙,生了火,生火时他始终有意无意挡着dòng口,我也不理他,凑过去烤了阵火,他也要过来,我淡淡道:“现在别和我抢,等下这火让你一人享用,你会用得着的。”

贺兰悠一怔,我已森冷的笑起来,缓缓从怀里摸出一件物事,高悬火上:“贺兰悠,你尽可以拦着我,不过你拦着我,我定然不甚高兴,我不高兴了,这本指诀只怕就拿不住,指决拿不住,你做梦都想拿到的东西,关系着你们紫冥教传承和你父亲身后之谜的宝贝,可就化为轻烟了。”

他脸色连变,似犹豫似震惊的竟呆在当地,当真一步也不敢再上前,我瞧着这个刚才还一心为着我安危考虑的男子此刻的挣扎,有一刹那的悲凉,然而悲凉之后我便觉得自己滑稽,我跟他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难道还没能看透他?或是明明看透却仍残留着一丝希望而不肯面对?

忍不住自嘲的笑起来,笑完后我面色一整,冷喝:“你!滚开,退后,退到外面去!”

火光映照下,贺兰悠眼色深邃如海,海里翻涌着的,是我终生也不想再明了和面对的思绪,他抿紧嘴唇,看着火上指诀,目中幽光一闪而过,犹豫着要开口,想了想,却最终缓缓的退开,退向dòng外。

dòng外,bào雨如泼,倾了天瓢。

他身子还未出dòng,被风势斜卷来的雨便已经令他长发尽湿,湿漉漉粘在额上,越发显得黑得更黑,白得更白,一眼看过去,惊动人心的颜色。

他那银衣是沾水不湿的,饶是如此,狂猛的雨势依然飞快的湿了他全身露在外面的肌肤,顺着指尖流下的雨水,淅淅沥沥流了一地,看起来实在颇为láng狈。

我的手,依旧稳稳的抓着指诀,冷眼看着他,被我bī着一步步后退至狂风bào雨中。

直至看不到他身影,我才颓然放下手,将指诀收回怀中,闪身出dòng。

雨势一直不歇,闪电时不时张牙舞爪撕裂远处天幕,一阵阵忽青忽白的电光驱散沉寂的黑暗,映得人脸连绵闪现犹如鬼影,巨雷低低滚动,压抑着盘旋在dòng顶,随着bào雨越发凌厉瓢泼,我隐隐听见山顶树木被雷劈裂栽落的声音,另外还有细微的隆隆声,不祥的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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