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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倾天下(137)

他在狂喜。

他为什么如此欢喜?

是否因为,那个声音,是他魂牵梦绕时时幻听的声音?是否因为,那个身影,是他夜夜不眠辗转挥之不去的身影?是否因为,那个人,是他历尽艰辛万里追寻誓不放弃的人?

……

我的心有刹那的了悟。

然而不及有任何反应,巨大的惊惶已经令我几yù惊呼。

他根本没有看见那qiáng劲的飞矢!

只是呆呆的,无限欢喜深qíng的看着我。

忘记身处战场,忘记利箭袭身。

有一刹,我以为我在他眼中看见泪光。

难道……

然而这一刻来不及思考,我拼尽全力,反手一抽一甩,照日流电般she出。

锋锐绝伦的短剑尖利嘶鸣,追星赶月,在最后一刻,追上那必杀的一箭,堪堪触及尾端,将那箭撞得歪了一歪。

箭尖带着瘆人的啸声擦他右臂而过,带着一串鲜明血珠,夺的钉在地上。

他却看也不曾看一眼,却已自马上飞起,不顾自己扑向的方向正是箭尖所向,不顾如果我那一剑不曾撞歪箭尾他就会被一箭穿心,只是专注的,目光紧紧盯着我,腾空而起,白色披风翻卷如云,扑向我。

我怔立在当地,只觉眼前暗影一掠,已被他紧紧揽进怀中,听得他微微颤抖的声音响在耳侧:“怀素,怀素,怀素……”

似陌生似熟悉的怀抱,似熟悉似陌生的名字。

我有一刹那的僵窒,微微侧了侧头,感觉到他的发摩擦着我耳珠,丝缎般的触觉,淡淡的杜蘅气息笼罩近来,深幽而清远,那轻唤呢喃如细雨,一声声润湿了我的心,我只觉得自己绷紧的全身随着那呼唤一分分的温软下来,再兴不起半丝的抗拒与不适。

良久,我终于轻轻抬起手,反拥住了他。

他轻叹一声,将我抱得更紧一些。

我伏在他肩侧,无声的叹息,你是谁?你是谁?原来你寻找的果然是我,可是直到此刻,我依然不知你是谁。

看见同样扑过来却满脸欣喜驻足于半途,只以欣慰目光注视我们的那个中年男子,再垂目看他勉qiáng压抑却仍微微颤抖的肩,我收回了那句:你是谁?

让他……多一刻欢喜也好。

那中年男子长剑飞舞如水幕,击飞纷乱的箭雨,他浑忘一切,只将我紧紧相拥,于纠缠呼喊着为生死搏杀的人群一隅,疾落如风流矢群里,遍地殷然血色与残落尸骸间。

※※※

天色将晚时,朱能终于攻下大名城。

火红的夕阳沉艳的颜色,透she在只剩刚刚经历烽火硝烟的城墙上,如泼洒了一壁的鲜血。

疲惫的士兵们此时才有心思远远的看过来,目光中满是好奇,我犹豫了一下,正要拉着那男子退开,却见一骑如飞而至,马上的却是朱能,他瞪着我,几乎快将眼珠都瞪了出来。

我在朱能惊讶的眼光中毫无瑕疵的微笑点头,转过身却问身侧那少年:“他为什么这样看我?”

原本微笑携我前行的他听到这话,立即顿下脚步,似是想了想,才缓缓回身看我,我对上他的目光,苦笑了笑。

半晌他低声道:“怀素,你……失忆了?”

“也许,”我吁了一口气,“也许是人为的失忆。”

“是谁?”他长眉一挑,怒气一现,立如利刃割过人的眉睫,锋锐凌人。

我淡淡道:“他说他叫阿悠。”

“贺兰悠。”他静静道,神色间倒不如刚才乍知我失忆的怒色bī人,只是更冷更寒了些,眉目如笼薄冰,“他封了你的记忆?”

我点了点头,他又问:“你……不记得我了?”

我很尴尬的不敢看他的眼睛,却见他只是微微一叹,轻轻拉了我到不远处一株树下,看着我的眼睛,淡而坚定的道:“没关系……你不记得我没关系,从现在开始记得,我定会让你永远不能再忘记我,怀素,我是沐昕。”

“沐昕……”我咀嚼着这个名字,品出微微的甜,心底有细密缠绕的qíng绪,丝丝dàng漾,抬眼看他,夕阳的光影镀得他轮廓美好,神qíng坦dàng明朗如皎皎美玉,我想他定是我生命中一个极其重要的人,我却将他轻易遗忘,然而他不愤懑,不沮丧,不迁怒,不曾指天划地叫嚷着报复寻衅,只是如此坚定的告诉我,他是谁,而他,将会努力令我此生,再不能将他忘记。

我微微笑起来。

沐昕,你可知道,刚才那一刻,我欣喜又后怕,欣喜我梦想成真,后怕那一路追随里我无数次的动摇,都可能与你错过。

就在这一刻,我的所有细微的感觉都在告诉我,你是我极亲密的人。

就在这一刻,我知道,终我一生,我不会再忘记你。

※※※

相依坐在树下,先取出白帕仔细将沐昕伤处裹了,雪白帕子沾染点点鲜红如桃花,看得我心里微酸,沐昕却微笑着将帕子收进怀里。

靠在他身侧,沐昕正简略将我过往的事说了一些,我静静听着,看着天边层云晚霞,渐渐谢却那艳红,看青碧天色转深黛,黛色天空里,闪起一颗颗星子。

沐昕的叙述在北平妙峰山那一处突转迟疑,“……那日我赶回北平,不知怎的总不安心,便gān脆将刘成和寒碧流霞接了出来,那晚好大的雨,我担心刘成的病,便用了马车送出城,所以慢了些,赶回西山时已近天亮,结果……回来时便见你师傅背着方崎回来,说她落崖伤了脚,却怎么等也不见你和熙音,艾姑姑……”

我突然一颤,他立即住口,关怀的问我:“怎么?可是觉得凉?”

我摇摇头,蹙眉道:“只是突然觉得心悸……没事,你继续。”

他却伸手把了把我的脉,见无事方接道:“后来熙音淋得透湿的回来,神色惊惶,说你去寻找方崎的时候和她们遇上,艾姑姑正在崖下采药,你不放心也下了崖,那药糙极娇气,沾不得铁器,艾姑姑怕她的药铲坏了那糙的药xing,要她回来取木铲,我便随了她去,结果还未到南麓,便听得山崩之声,阻断了道路,泥水滚滚而下,早已看不到你们所在的那崖……我那时,我那时……”他连说了几个“我那时”,似是心qíng激dàng,竟一时无法接续。

我心中恻然,心知他当时眼见山崩崖堕,乱石飞滚,天地之威下人如蝼蚁,如何能有幸存之机?那一番撕心裂肺绝望伤痛,当真不可想像。

突然想到一个念头,不禁霍然抬头看他,他为我目光一惊,诧道:“怀素,为何这般看我?”

我指着他,“沐昕,你当时,是不是还是去了!”

他微微一怔,突然转过头去不答。

我知自己猜对,不禁恨道:“你不要命了!人力怎可与天地之威对抗……”

他一口截断我的话:“生要见人死要见……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在哪里却不能去救,什么都不做,我做不到。”

他的目光隐隐罩了丝黯痛之意,神qíng有些恍惚,似是思绪已经飞回了我失踪的那个bào雨山崩之夜,满地泥泞碎石,如横贯天地的瀑布般的bào雨中,那个白衣男子不顾乱石击身,扑入黑huáng洪流中,以一己人力,妄图寻回自己心爱的女子,却最终,收获绝望。

我的心,钝钝的痛起来,深深吸一口气,bī回将落的泪水,却一时声音暗哑无法发声,只能喃喃用气声道:“对不起对不起……”目光触及他手上累累伤疤,虽已淡去,但仍看得出那伤痕尚自新鲜时一定极为狰狞,我颤抖着手,轻轻抚上那伤痕,想着怎样的摧残才会留下如此深刻的伤,想着他在那绝望的数日拼命的想将我扒出,鲜血淋漓依旧不肯放弃的惨烈惨然,一滴泪,终于落在他手上。

他缓缓抚摸我的头发,淡淡道:“没事了,不痛的。”那般的惨痛伤痕,他说来却是清淡如风,似是所有的激烈愧悔,都在以为失去我的那一刻罄尽。

我声音微颤的问:“后来……”

“后来是你师傅点了我的xué道,把我带回了北平……我醒来时已经在燕王府,你师傅说在燕王府等你回来,我等了很久,你都没回来,我便出去找你……后来在临洮,发现那里的暗卫有奇怪,然而查了很久,都没端倪,我只好离开,想着你无论去了哪里,都会记得燕军南军之战,我就在那里等你罢了,然后在庆阳府外十家村,我在树林子里发现被砍断的树木,那痕迹,分明是你的照日剑所致……”

他突然转头看我,目光清湛,“怀素,你永不能知道,那时我有多欣喜,有多感谢上苍,原来老天还是厚爱我的,它听了我的求祷,把你送回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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