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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倾天下(149)

沐昕微怒道:“如此心地!”

又叹息,“高炽何必如此……”

我漠然一笑,是啊,何必如此,想要我走,想要我盛名染污,何必生生拉上无辜女子xing命,令她蒙蔽着,在对爱qíng和未来的最美的梦想的最高处跌落,刹那破灭间无可挽回的去死,想她如果不是遇上我,真的中计,那么死前一刻,她会怎样的悲悔绝望,怎样的怨恨不甘?

何其残忍狠毒的用心。

沉吟一刻,我问沐昕,“北平可是有什么流言,以至于高炽再容不得我,用这种yīn毒手段坏我名声?”

沐昕沉声道:“早在你失踪后,我离开北平前,便有些当日参加北平守卫战的百姓,街头巷尾传说世子无用,一遇战事只会束手无策,全仗你运筹帷幄,训不死营,陷瞿能军,北平才能在李景隆数十万大军前得保无虞,又有茶馆酒肆的说书人,将当日顺义门一战编出回传,什么一计定北平,三箭震千军,总之,你光彩万丈,世子暗淡无光。”

“就因为这个?”我冷笑,“他以为我有争权之心?他忘记我是女子?”

沐昕眼神深切,“怀素,唐有太平安乐之祸。”

我皱眉道:“那是女帝朝。”

他接口飞快:“曾有女帝!”

我一震,竟无言可答,半晌道:“他想得也太早太远,就是父亲,离皇位还远着呢……”

“与其坐等敌人势力长成,不如未雨绸缪先灭生机,”沐昕字字清晰,“在他看来,高煦已是劲敌,他不能容忍再冒出个你,你已有如许势力,若再得民心所向,谁知道将来会有什么变数?即使燕王大业未成,少一个qiáng敌,总是好的,何况你的存在,已经损及他名望地位。”

我默然,仰首看天边,一行秋雁翻惊摇落,墨染的身姿穿云而过,写成大大“人”字,不过一撇一捺,多么简单的字,然而又多么复杂!

看着天空,我一字字道:“我会走,但我永远不会给谁bī走!”

※※※

秋夜有雨。

雨无声却绵密,沉静在微带萧瑟的秋风中,一方方的湿了青石地面,石板路仿如上了层釉彩,滑腻的泛着灰黑的暗影,倒映着思莺居檐下气死风灯微微飘摇的红光。

吱呀一声,描金漆红的大门开了一线,女子妖媚的言笑之声隐隐传来,夹杂着一阵相送挽留的缠绵之声,满面沉醉之色的醉醺醺男子,歪歪倒倒走出来。

走出老远,兀自不住回首,大声笑答:“玉仙姑娘……呃……莫送莫送……明日我还来找你……莫送……”

人家其实早已将门关上。

那男子一转头,灯光打在他脸上,一张年轻普通的脸,眉目间颇为jīnggān,只是鼻勾如鹰,看来有几分突兀。

我漠然立于暗处,淡淡问身侧兰舟:“是他?”

苍白着脸,眼眶却瞬间红了,兰舟几乎是呜咽着点了点头。

我皱眉,低叱:“不许哭!为这样的男人哭,你羞也不羞!”

她咬了咬牙,反手一抹眼泪,道:“是,我不哭,是他对不起我,我为什么要哭?”

我点点头,道:“好,接下来的事就是你自己了,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的手下会在暗中帮助你的。”

她痴痴的想了想,不确定的问我:“郡主……我该怎么做?”

我回身,看着她的眼睛。

“你可以扮鬼,吓这个心中有鬼的家伙半死,可以带着我给你的人,蒙面将这家伙揍一顿,也可以阉了他,让这个负心人再也无法在出卖qíng人后用出卖qíng人的银子làngdàng青楼楚馆……你还可以,什么都不做。”

“看你对他恨到什么程度,看你的心,对他的留恋和痛恨,哪样在最后抉择时占了上风,”我慢慢的指了指心口:“即使你不忍一指加于他身,我也不奇怪。”

转首,凝视檐下零落的雨滴,我没有笑意的笑了一声。

“因为女人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她们的恨,永远比爱更矛盾。”

※※※

秋夜冷雨。

雨珠涂抹得天色凉意森森,青石小巷微光如波影,行走其上,宛如横涉长河,看得见身侧景致流转如梦境,看不见前方幽深的尽头,会是怎样的天地。

我步伐缓慢,于雨中漫步,一任雨如落花,点坠衣襟,衣角微湿。

抚了抚衣,我目光冷而软的落在袖口,雪色丝绡毫无湿意。

思绪如雨牵扯连绵,丝丝回溯,我不能忘记,这是贺兰悠留下的我的焰雪绡。

自然更清楚的记得,那个包袱里,那件最重要的东西。

他终究是……没有拿走拈花指诀。

在一起的九个月,他有无数的机会去拿走或打开那关系着他身世生死,甚至关系着紫冥教百年基业的绝世奇宝,然而他没有。

是过于骄傲而不屑乘人之危,还是近邪改造机关技巧过于高绝,以至于贺兰悠徒劳数月而无功?

妙峰山山dòng里,火光中高悬的指诀,曾经将一心要留住我的他bī出dòng外。

我记得他那时的目光,并没有落在指诀之上,而是一瞬不瞬的凝注在我脸上,我无法读懂那明灭的思绪,或者说,我不想懂。

那一刻,我只知道,艾绿姑姑的头颅,冰冷的躺在我身侧,我永远记得她苍白的容颜,如同巨大而沉重的暗影,横在我们之间。

滔滔逝水,彼岸难渡。

我的步子,缓慢的敲击在凄清的小巷。一步,一步。

心底有模糊的思绪涌动,这暗夜小巷,这雨中的青石路,这朦胧至不可辨识容颜的黑暗里,我听见自己的呼吸,一起一伏寂静响在寥阔天地里,而四面苍穹空旷,星光皆隐,这一刻我突觉孤独,无限孤独。

然而明明内心此刻如此空漠,却似有什么声音一直幽幽响在耳侧,轻声呢喃……不妨回首,不妨回首。

不,我不愿回首。

一路向前,步伐坚定。

风声细细,仿若远去的人的呼吸,远在天涯而又,近在耳侧。

一步,一步。

有永远微笑的容颜,突兀而又自然的,渐渐凸现在夜色的边沿中。

一步,一步。

窗外凉月盈盈,淡云疏疏,细碎的风声里,他轻轻道:“我愿意。”

一步,一步。

他道:“有许多事,不是那么容易忘的,别说搁一个月,就是搁一辈子,再到下辈子都说不定还能记得。”

一步,一步。

他说,“此刻我只愿,这声相公能听你叫一辈子。”

一步,一步。

他上前,诚恳的执了我手,道:“如今我知悔了,富贵荣华虽好,终不抵知心人儿日夜长伴,素素,且待我和你,重新开始。”

一步,一步。

他问:“你可愿这般待我一辈子?”

一步,一步。

他向着火树银花不夜天,神qíng虚弱而笑容明媚:“素素,人生若永能如今夜烟花灿烂美好,该有多好。”

……

往事如临水照花,不过虚影。

我淡淡的笑起来,停下脚步。

小巷将尽,尽头,一处小酒馆杏帘在望,烛火微弱却温暖,淡huáng的光芒里,撑着纸伞的男子,目光深远而专注,独立于细雨中。

清雅似竹,洁净如长天之水。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这一刻心qíng幽微,这一刻神qíng静朗。

我知道,他在等我。

于小巷的尽头。

※※※

燕王府清华殿,是世子的居处。

因是战时,王妃有令,王府中一切用度均要撙节,到了夜里,除了各处主殿和寝宫,其余宫室皆灭灯烛,除了几星灯火闪没,到处黑压压一片。

清华殿世子寝宫的最深处的内殿,因着这严令,烛火也光亮不足,然而因为如此,越发显得那重重垂丝蜀锦镂空刺绣金线花纹彩光莹然,幔帐中烛影摇红,氤氲迷离,龙涎香在三足鼎炉中幽香暗暗,檀木软榻上,赤金帐钩被夜风chuī动,琳琅作响。

几丝呢喃轻笑忽的传来,惊破夜的寂静黑暗,瞬间消失于漠漠夜色里,仿如那娇媚旖旎笑声,是某个仙灵jīng怪偶然涉足红尘,觑见这十丈软红光怪离奇,忍不住逸出,却又怕惊了这凡尘烟火,立即掩口。

我们并肩立在殿外,沉寂的黑暗里,沐昕目光明亮如星子。

他依旧撑着伞,注视着蹲伏在夜色中的宫殿,良久沉静的开口:“去吧,做你想做的事,我等你。”

做你想做的事。

这句话真真是好。

我微微偏头对他一笑,轻轻,如闲庭漫步般,走入了殿中。

一线幽光在我启开殿门时she出,洒在我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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