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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倾天下(164)

现在这个新出炉的少年英杰正在我房里,斜靠着一方锦袱,捧着一杯清茶,袅袅雾气里神色淡淡,毫无一分武林新秀的自觉,他那日对战贺兰悠,无奈之下依借外力,擅自提升了全部真力,但凡有违自然运行的举措,事后的伤损自然不可避免,我的外伤早已好了,他却仍脸色苍白,时时呛咳,好在外公这个人不算正常人,诗书琴棋医药卜算天文地理风水堪舆之类没有他不会的,有他在,沐昕总不致留下隐患。

我因此曾就沐昕伤残的手求教过外公,谁知外公却道,“艾绿那孩子对医药一道颇有悟xing,所学已非我所能及,她会的,我未必会。”说完给了我一本册子,言道是姑姑留在山庄的,记载了她素日行医所得,以及她自己钻研出来的偏方疗法,我翻了翻,若有所悟,想着离四叶妖花成熟还有一年半,也不必着急。

沐昕自己对这些事却不挂怀,每日常在我房中静坐,间或对弈一二,时常赖至深夜也不离去,就如此刻,明明夜深,他依旧坐着发呆。

我瞄了他一眼,:“你怎么近日不爱呆在自己听雪楼?”

他皱眉,默然,我又问了一遍,他bī急了才无奈道:“气味不佳。”

我怔一怔,忍不住失笑,险些将一口茶喷到他脸上。

这里有个典故。

前几日有个艳帜颇盛,最爱对江湖美少年下手的女子,外号“玉娇娃”的,也不知怎的给她打听到了沐昕的居处,仗着一身泥鳅似的好轻功,居然趁着侯府侍卫换班时辰溜进了沐昕卧房,香囊暗解,罗带轻分,就势躺在了沐昕的chuáng上,当时沐昕在我处手谈,回去时,推门便觉异香隐隐,还以为有人入侵,一掌挥过去,听得一声娇呼,还没反应过来,便见雪光耀眼,有美在chuáng,光溜溜身子rǔ燕投林般扑过来,嘴里还娇呼要他好好珍惜这千载难逢的恩赐,好好疼爱她玉般的身子,吓得沐昕捂着鼻子立即倒退几十丈,那女子犹自不依不饶的追上来,沐昕无奈,扯了幔帐将女子没头没脸一阵裹了,扔出了院墙,他手下有分寸,女子稳稳落地,却一时挣脱不开,偌大一个绸缎卷儿在院墙外撕扯怒骂,惊动了整个侯府。

事后沐昕难得的发了一次怒,罚了听雪楼侍卫的月例,又换掉了被那女子睡过的chuáng,下人们抬了很多桶水清洗了整个院子,犹自洗不去那浓烈的异香,沐昕为此甚是懊恼,跑去和沐晟住一起,听说最近思量着要换院子。

这些沐昕自然不会和我说,都是那好事的扬恶唧唧哝哝传话,那女子被扔出院墙时,他正和外公蹲在墙头赌骰子,看见这一幕,便即兴赌沐昕小子会在房里呆多久,扬恶说烈男怕缠女,怎么说也得站上一站吧,外公嗤的一声,指指墙头:“如果你对那玉娇娃感兴趣,你且去那墙边等着,沐小子会立刻把人直接送到你手上的。”两人赌祁连山血沙参一枝,结果,扬恶自然输了。

输了的扬恶怒哼哼的跑来向我诉苦,添油加醋,大肆宣扬那女子如何美丽如何冶艳,边说边斜瞄我,左一眼右一眼看得我怒从心起,揪住他耳朵,在他耳边大声道:“师叔,想用这么拙劣的花样报复害你输了的沐昕,让我吃醋,太瞧不起我啦!”

他犹自挣扎:“真的真的……那真是个美人啊,可惜美人在这侯府没人疼爱,真真倒霉得很,我告诉你,她被扔到墙外时,弃善那家伙正好经过,看都没看一眼,一脚从美人身上踩过去了……啧啧,在美人如雪肌肤上留下他的大脚印子……天啊,我怎么会和这个怪胎是同门……”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意盈盈,瞟一眼沐昕道:“你看起来也不是粗鲁武夫,怎生这般不知道怜香惜玉?”

沐昕如玉的脸色上微微一抹酡色,qiáng自镇定了道:“这般香玉,不怜也罢。”

他不待我再取笑,忽正色道:“怀素,莫笑我,你且告诉我,你开心的,真是我遭遇尴尬,还是只是因为,我将她扔过了墙?”

我呆了呆,一时竟有些糊涂,思量了一刻才明白他话中之意,立觉自己的脸好像也腾腾烧了起来,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默然不语。

他微微笑起来。

养伤期间,他略瘦了些,越发显得清逸如竹,骨秀神清,然而这般的笑,chūn糙清辉,静雅如兰,别是一般风致,有独坐幽篁里的幽,有明月来相照的朗,皎皎辉光,风采妙绝。

室内的气氛,陡然安静下来,青玉鼎里苏合香无声氤氲,暗香浮动,烟华澹澹。

沐昕的声音几近呢喃。

“怀素,我已有清歌相伴,何须丝竹污耳?已有明珠在侧,何须俗艳脂粉?”

他的手,轻轻落在我发上,立时因我光润的发滑落,落在我腰侧。

我忽然觉得身子有些发软,他掌心的热度,隔着几层衣物,依然能够鲜明的感觉,他那般轻轻,而又柔软的,揽住了我。

他俯首,微带笑意的眼睛,波光潋滟的倒映着我微红的脸颊。

一个温暖而带着杜若气息的吻,如风过碧水般,轻轻掠过我额头,落在我眉上。

然后是颊。

然后是唇。

我只觉得脑海里轰然一声,意识在这一瞬间混沌而躁动,依稀那温热的唇颤抖着在我肌肤上流连,直至覆上我的唇,一番辗转,花开万般,极近的距离里,男子的清淡杜若气息与女子的体香似有若无的纠缠,连同轻如呢喃的喘息,深深刻进彼此的记忆里。

我不由自主抬起手,亦轻轻而决然的,抱住了他。

沐昕,这一刻我需要真实的拥抱,来理解爱qíng的珍贵与不可轻忽。

你的栀子花一般清淡洁白的爱qíng,填满了我前半生里无尽的浮躁和虚妄,我终于明白,在那个时辰,那个地点,我遇上了你,是我此生里,无涯的欢喜。

沐昕,你不会知道,高台坍塌的那一刻,我的恐惧如此深切,仿若心裂成两半,而天地在瞬间崩塌。

而此刻,万事都似底定,曾经以为已涸的沧海,重新扬起归帆。而那些过往的散发舌尖甜腥气息的记忆,被红尘làngcháo翻卷压入深海之底,也许千年百年之后,会化为艳色晶莹的血珊瑚,然而彼时,谁又能渡过,白发苍苍的彼岸?

第四十三章 过去华年如电掣

建文四年初,风雷再起。

三月,淝河之战,朱高煦埋伏于此,以逸待劳等待喘吁吁追着父亲疾风般脚步一个多月的平安疲兵,原以为手到擒来万事俱备,然而他没有料到的是,平安竟似早有防备,双方一对上,朱高煦的骄兵,险些被沉稳老辣的平安包了饺子,朱高煦无奈之下只得带着自己的亲军护卫拼杀突围,数次不成,最后关头,挥师南来襄助燕王的杨熙率不死营“正巧”路过,悄没声息列阵,如神兵突降,尖刀般撞进平安队伍,与朱高煦里外应和,立时将形势倒转,反倒bī得平安再顾不得厮杀,一人一骑打马狂奔,全军溃败。

乱军之中,也不知怎的,一支冷箭歪歪斜斜,仿佛有眼睛般绕过铁桶般卫护在朱高煦身边侍卫们的脑袋,直袭高阳郡王尊贵的后脑,也是朱高煦命大,箭至之时,他力尽手软,剑落于地,下意识的去捞,那么一矮身,便避过了要害,she在了他的肩头。

然而郡王的运气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按说他甲胄在身,寻常箭矢根本she不进,偏偏那箭居然是劲弩发she的玄铁重箭,甫一沾身,立时碎甲裂骨,朱高煦顿时被she栽到马下,身受重伤。

灰溜溜的郡王带伤回营,自己的军队已经折损三之有一,燕王看在他受伤的分上没有责罚,但语气已多有不豫。

当杨熙把这个不幸的消息飞鸽传书于已经在路上的我时,我淡淡一笑,心里没有半点的喜悦。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老头对我的行为不置一词,他一路悠哉游哉游山玩水,经过洛阳要看牡丹,经过浙江要去雁dàng,经过安徽要登huáng山,半点也不着急模样,不仅如此,他还和紫冥教斗法,斗得个不亦乐乎。

也不知道贺兰悠怎么想的,自我们离开云南,自西平侯府动身潜行,每至一处,食宿之资,都有人先一步结清,供奉招待,皆是jīng致贵重之物,离开客栈时,必有紫衣黑带的紫冥教执事恭谨上门,殷殷探问,再三致歉,言招待不周诸事怠慢请多包涵等等,态度极谦恭,言语极文雅,浑不似魔教作风,倒一个个像询询儒雅的老夫子。

当然我们谁也不是蠢人,自然知道对方再文雅,也不过是温和的执行贺兰悠“最恨为人所乘,来日狭路相逢,被困之rǔ,必定索回”之语,暗示我等行踪生死俱为人掌握,示威来着了。

扬恶为此气得大叫大跳,扬言报复,每至一处,必大啖天下美食,每样吃一口就吐掉,还要求专备金盆吐菜,大概贺兰悠吩咐过不得违逆我们的要求,所以那当地执事忍气吞声的当真送来金盆,扬恶还将紫冥教送来的各类珍奇玩意弄个破袋子装了,拖到街上分赠路人乞丐,每赠一人,必慎重告之对方,此乃紫冥教洗心革面,痛改前非,致力苍生之举云云,逢到晚上,他便召唤当地名jì笙歌舞乐,彻夜灯火通明,我和方崎好奇,他到底会做些什么,某夜爬上屋顶偷窥,结果发现他说头痒,叫那名动全城的美人彻夜给他梳头,还说美人体香不够别致,赠送了一方他从南洋搜罗来的珍贵香粉,言说只要美人用了那香粉,必令恩客记忆无比深刻,美人大喜,再三感谢的收下,我一看就知道那东西是我们当年从huáng鼠láng臭鼬身上提炼出的“辟易油”,取其意为“闻者辟易”也,当即笑得,差点没从屋顶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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