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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倾天下(171)

举起的宽大的儒衫衣袖,挡住了他自己的视线,也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只有站在对面的我,看见他手指在袖后一拂,已点了那士兵xué道。

然后立即飘身而起。

飞月卷云的姿势,半空中一个优美的弧,蓝影一抹,转侧一掠,便已一脚踢下紫衣骑士,反占了马背的位置,回首向贺兰悠一笑,口型微动,似是短短说了句话,随即毫不犹豫,打马疾奔出城。

丢了马的骑士从地上一翻身跃起,怒极正要去追,贺兰悠头也不回轻轻一摆手,那紫衣人立时怏怏止步。

而城门这里,沐昕的身影刚一消逝,留下的弃善立即袖底手指微扬,两枚幽光闪弹而出,无声的解去那两名士兵的xué道。

一切都只发生在瞬息之间,那两名士兵xué道被点与被解,只是一刹,时间短到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站在当地,茫然四顾,“刚才那人呢?那疯马呢……”

有嘴快的,目睹刚才奇异一幕的百姓正要说话,忽听人群里有人惊呼。

“啊,我的褡裢呢?我的褡裢到哪里去了?”

“啊!我的银子也不见了!”

“我的……我的……”

人群顿时宛如沸腾的粥锅,纷乱噪杂,惊呼连起。那一直立于城门一侧的谷王手下,此时时机正好的一跃上前,大喝:“定是有贼了!”

这番更是乱上加乱,所有人都在查看自己的行囊衣物,还有人揪住身侧人不放,吵着自己的银子定是被人家偷去,一定要搜身,闹得不可开jiāo,那两个士兵也被裹进人群中,被人làng挤得如波逐流头昏脑胀,扯着喉咙劝解喝骂呼喝安静统统没用,急得不停抹汗,徒劳的分开人群,再被人流裹入。

哪里还记得刚才的马和人?

谷王那个手下,犹自嫌不够乱,突指着贺兰悠一行人大喝:“这群人来得蹊跷,莫不是和贼一伙的!”

此言一出,惊乱的百姓立即如被提醒,做恍然状,纷纷道:“对……这些人一直杵在城门口,瞧着就奇怪……”

“定然是合伙了来偷东西……”

“搜他!”

便有xing子bào烈的,喝骂着便冲向几人。

当先几人,看出贺兰悠是这群人的首领,怒骂着冲到贺兰悠马前。

一直在城门外看着这一切的我,本来正在赞叹咱们山庄出来的人都配合默契,心有灵犀,此时不由瞿然一惊,道:“糟了!”

贺兰魔王可不是山庄中人,他的人生准则里没有“不可滥杀无辜”这样的信条。

正要起身救人。

却见冲到贺兰悠马前的那几人,忽地生生顿住。

我怔了怔。

六月骄阳里,贺兰悠端坐不动,连倾身俯视都懒得,只是沉默而无声的看着冲来的人群,阳光洒得他银衣一片暗光闪耀,层叠的衣袖袍角,螭纹缭乱如错卷的丝弦,风chuī动衣袖轻拂,螭龙飞舞,择人而噬。

一片碎叶自城门后方被卷来,悠悠飘dàngyù待接近,却在他身周丈外,碎为齑粉。

他只是一动不动,然,杀气自生。

“哇!”

最前面的那人,霍地喷出一口鲜血。

“呼!”

银发的影子一闪,转瞬已拉了受伤的人退后,其余人高呼一声“有鬼!”四散奔逃。

冷笑一声,近邪直直站在贺兰悠马头,竖指一划。

如分水划波,划裂碧làng千顷,空气中有拨弦之声,起音便是铮铮杀伐,弦响,弦断,弦裂无声。

不过举手一划,四面埋伏,日光退避。

喧嚣而寂寥的城门,斑驳墙角,生出簇簇顽qiáng的糙,碧色葳蕤,却忽然无风自动。

远处山岗上,野花微微摇了摇,依旧盛开。

贺兰悠一直端凝不动的身形,突然也微微摇了摇。

不过一招,时光转瞬荏苒,不过一招,岁月如此惊心,招起招落之间,有尘埃缓缓落定。

收回手指,近邪慢慢看了贺兰悠一眼,头也不回走出城门。

经过谷王手下身边时,顿了顿。

弃善等人早已趁先前那一场混乱出了城。我接着,与等在更远处的老头扬恶等人会合,直奔向京郊神乐观。

疾驰中,我悄然回首,但见城门一弯,在我的视线中逐渐拉长,光影摇动城郭楼台,城郭中斯人背影,是天地间一抹耀目的颜色,只是无论怎生看来,那耀目光华里,总有一份无言的疏冷。

满地白云,东风chuī散,是否亦已chuī散他唇侧,莫名的笑意?

※※※

神乐观说是观,早已朽颓,所幸老头事先派人打扫过,还算gān净,居然还有两间完好的耳房,刘成和方崎在观中等我们,老头糙糙安置允炆歇了,拉着我进了另一间。

我还没坐定,就皱眉问他:“人家的xué道解了吧?允炆也够可怜的了,给你欺负得……”

老头叹气,“我有什么办法?贺兰小子虽说不屑于揭穿我们,但也没安什么好心,存心要刁难我们,小皇帝年轻气盛,真要受不住言语闹将起来,虽说我们脱身无虞,但你就一定不能事后摘清自己了。”

我冷笑一声,“怕他什么,他纵做了皇帝,我一样不惧他。”

“少胡chuī大气,”老头哼了一声,随即正色道:“我正要给你说这个,丫头,你父想必很快就要身登大宝,你打算何去何从?”

“你说呢?”我反问他。

“我不管你怎么打算,”老头道:“我要提醒你,你爹很快就不是燕王,是皇帝了,但凡一个人身份转换,心xing是多半要变的,何况他要做的是皇帝这个全天下最为无耻最为狠毒的位置,在其位谋其政,他的所思所想,所见所闻,定然与以往不同,你万不能再当他是以前那个燕王,诸事掉以轻心,要知道,帝王心术,是世间最最渊深最最可怕最最反复无常的物事。”

“我自然知道,”我叹了口气,“他犹与别人不同,他这个皇帝位子是生生从侄子手中抢来的,历经四年苦战,数次濒临绝境,千辛万苦于劣境中挣扎得来今日的一切,他的得失心执著心,较历代帝王定然更为浓烈。”

“你知道就好,”老头望着窗外,“如此,我走得也放心。”

我心中一黯,垂下眼睫,饶是早已心知肚明老头救走允炆,定然会立即隐居,但别离这么快便来到眼前,依旧不能自抑的悲凉之意顿生。

这些年,我和外公聚少离多,好容易有这数月相聚,转瞬便要别离,外公已是耄耋老人,红尘岁月已有限,此一去,再思相见,只怕今生无期。

却叫我,如何舍得?

心中一冲动,我脱口而出,“我和你一起走。”

此言一出,自己也微微一惊,随即想起,于这京华烟云地,其实并无可值得留恋的人或事,无论是自己所厌恶的兄弟姐妹,还是即将成为皇帝天威难测的父亲,都不能给我如伴在外公身侧的温qíng欣喜,山庄诸人,才是我真正的亲人,我真真是蠢了,怎么就想不到要和他们一起?想到当年在山庄那段难得畅朗的日子,一时神往,泛起淡淡喜意。

老头听得我话也怔了怔,随即无声摇了摇头,我诧然道:“怎么?你不肯带着我?”

“你这丫头,笨起来实在让人气结,”老头敲我的脑袋,“还记不记得当年接到我的那封信,信里说了什么?还是你只记得随信而来的秘笈和银子,把老爷子我的谆谆之言忘得gān净?”

我沉思一下,讶然抬头:“你要放舟海外,远离中原?”

“对,”老头一撇嘴,“你爹那个人,允炆活一日,他都不肯善罢甘休,所以,如今他虽逃了出来,但普天下,难有他立足之地,终生都得不见天日漂泊无定东躲西藏,何况我替他推过命,留在中原,恐迟早有xing命之忧,所以,我早就和你说过,此间事了,将携有缘人放舟碧海,这个有缘人,就是允炆。”

我眨眨眼,“离开中原就离开中原,我怎么就不能去了?”

老头胡子一竖:“你去?丫头,那沐小子去不去?”

我顿时哑然。

老头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我叹气,“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顺理成章的认为沐小子一定会和你在一起,根本想都没想过其他可能,但你要明白,沐小子不是你,你可以无牵无挂,反正你爹那一家子都不是东西,他却有家,有老母尚在,有至亲兄弟,他于这非常时期一走,以你爹的疑忌之心,沐家难免遭受牵连,而他也终身有家不能回……当然,你真要走,沐小子还是会一如往常毫无怨言的陪着你,但是你忍心让他抛弃这一切?忍心让老母失去幺儿,忍心让他为难?”

我默然,这还用问么?自然不能,外公说的对,我不能自私到那般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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