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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倾天下(205)

他苦笑了声,再一声。

缓缓伸手,摸了摸怀中云奴,道:“云奴,我终于知道了,原来,早死的那个有福啊。”

雪狮似乎听懂主人的悲伤,仰头呜咽,轻轻舔贺兰秀川的脸。

贺兰秀川摸摸它的头,微微沉思,突然懒懒对我招了招手。

我怔一怔。

他道:“小姑娘,你身中紫魂珠之咒还未解是吧?贺兰悠进入密室,就是为了寻同源之珠给你解咒,可惜还没来得及看解法,就被我……我们父子只怕都活不了啦,既然如此,我来替他完成这个心愿罢。”

我端坐不动,直觉此时心中空茫愤恨,哪里提得起力气去解什么劳什子紫魂之咒,听他那口气,若不是为这见鬼的紫魂珠,贺兰悠未必会被贺兰秀川偷袭成功,这一刻我万分痛恨自己的无用,然而转念想,如果偷袭不成,贺兰悠一掌劈死贺兰秀川——那同样是个不能接受的惨烈结果。

事qíng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无论往哪个方向前行,前方都是森森悬崖,无论选择怎样的结局,都逃不开残酷的结果。

命运何其残忍如斯,人心何等冷酷如斯。

见我不动,贺兰秀川挑了挑眉,轻轻道:“难道……你要他带着遗憾去死?死后灵魂依旧为你不安?”

这话令我惊得跳了一下,死——这个寒酷的字眼——当真要降临到贺兰悠身上?

不!

怀里,昏昏沉沉的贺兰悠突然轻轻动了动,伸出手,虚软无力的推了推我。

我俯首看他,他依旧闭着眼睛,手却又推了推。

我知道他是催我过去,忍着眼泪,将他放下,轻轻靠在墙壁之侧,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

他面色死灰,但居然露出一丝惨淡的笑意。

我的眼泪差点迸溅而出,硬是咬紧嘴唇过去贺兰秀川身边。

贺兰笑川也不阻挡,只是冷笑着看着。

贺兰秀川见我过来,慵懒的笑了笑,走近看他,才发现他比贺兰悠神色也好不了多少,秀丽的容颜一片泛着死气的白色。

见我端详他,他无力的笑笑,道:“那孩子,好武功……可惜……”

他不再说话,取过我掌中的紫魂珠,仔细端详,突横指一按,“波”的一声,珠子粉碎。

立时散出一片带着血腥气息的紫气。

他立即指成拈取之势,一捋,一抖,那紫气竟被他的真力凝成细长针状,他举“针”在手,低喝:“手腕!”

我递上曾被紫魂珠入体的手腕。

他一“针”刺入。

我腕间一痛,随即心头一紧,似被何物牵扯。

“针”入一半,贺兰秀川已生额汗,微微一顿。

他闭闭眼,吸一口气,随即勉力继续,指尖快如闪电,点,拨,戳,取,一套复杂的手势,看得人眼花缭乱,眼见那紫色长针色彩越来越紫,血腥气越来越浓,他目光也越来越暗淡,汗湿重衣。

一刻钟后,他低叱一声,突然咬破指血,滴血至已成紫金之色的针。

血色竟然微金。

血滴乍入,针突然消失。

他横掌一掠,收势,道:“好了。”

声音低微。

贺兰笑川在一侧冷笑道:“你重伤垂死下还qiáng施化针大法,你是觉得生不如死想快点死呢,还是想最后讨好下你儿子?可惜,你用不着了……”

“哦,”贺兰秀川微笑,“我什么都不想,我在想另一件事,贺兰笑川,你知不知道这教主密室里的另一个秘密?”

“哦?”贺兰笑川斜睨他,“你又玩什么花样?”

“我想,”贺兰秀川慢吞吞道:“你这个全部心思只在武学上的痴子,定然没想过这样一个问题:我紫冥建教百余年,历代教主的遗蜕,却从来无人得见,你不觉得奇怪么?”

“奇怪什么?”贺兰笑川满不在乎道:“许是葬在不为人所知之处吧。”

“你gān脆说他们都羽化升仙算了,”贺兰秀川笑起来,“原本我也不知的,原本我连密室都进不来,是朱姑娘他们来过那次,我才发觉有这个密室,知道了,再找到便容易得很……这个秘密很重要,关系到你我身后之事,反正我要死了,我也不妨说出来。”

贺兰笑川依旧一脸戒备不信之色,但听到身后之事四个字,还是不由自主的随着贺兰秀川目光,微微向后看了看,道:“什么……”

正是那一偏头的刹那。

“那就是——”

贺兰秀川突然将雪狮扔向杨熙,横身飞起,身如飞鹤横越长空,只一闪便扑到贺兰笑川身前。

“教主密室墙壁后,就是孤崖暗河!!!”

※※※

一切只在闪念之间。

雪狮白光一闪,腥风阵阵扑向杨熙,杨熙猝不及防手忙脚乱应付,无暇他顾。

贺兰秀川已一把抱住贺兰笑川。

一脚横踢在墙壁上。

轰然一声,墙面壁画,碧目大放光华,墙体一分。

现出黝暗悬崖,腥臭气息突涌,隐有水làng低啸之声。

贺兰秀川已抱着贺兰笑川栽了下去。

听得他怆然长笑:“此乃教主葬身之所,正合你我!”

我扑向崖边,半空中见紫光一闪,贺兰笑川惊而不乱,忽提气一喝,脖颈,腰部,腿部,皆宛如丝线般柔软诡异的绕了一圈,身如软帛般从贺兰秀川怀抱中脱出,随即重重一脚,生生蹬在贺兰秀川身上,利用贺兰秀川下坠之力,托飞自己上浮数寸。

也只是数寸而已,暗河吸力之大,身浮半空之人如何抗衡?

似是感觉到了暗河的恐怖,贺兰笑川蓦然一声长笑,道:“一起吧!”

银光一闪,自暗黑之处追蹑而来,宛如有眼睛般霍地缠住倚在壁边的贺兰悠,呼的将他飞快拖下。

毕方发出了我进密室来的第一声惨呼:“哥哥!”

我一回首惊得魂飞魄散。

彼时我因为拔除紫魂珠之故,身在崖左侧,贺兰悠在右侧墙边,两人足足隔了一丈远近。

此时扑过去已怕来不及。

我大喊一声,一边飞扑向贺兰悠,一边照日剑撒手扔出,不顾一切飞斩那银光。

却斩在空处。

那不是银丝。

那是贺兰笑川的气劲所化,有形无质。

贺兰悠已无声的掉下崖。

我堪堪扑至,于他身子刚刚坠崖那一刻,死命拉住了他手腕。

我几乎是贴地扑过去的,用力巨大,手臂衣服在地面摩擦下瞬间破烂,皮开ròu绽鲜血横流,可此时我哪记得疼痛,我只是死死的拉住他,用尽我全身的力气。

如此……沉重。

此处暗河的吸力,较之当年我亲自体会的那一处,似乎更为巨大。

贺兰悠的身下,还吊着个如附骨之蛆的贺兰笑川!

两个人的体重加上暗河吸力,我只觉得我的手臂马上就要断裂。

崖下,贺兰悠缓缓睁开眼睛。

轻轻道:“照日剑……扔给我。”

我想也不想,立即扔下照日,贺兰悠空着的那只手微微一抬,接住照日。

他缓缓俯眼看去。

正双手抱着他腿,努力和暗河抗衡的贺兰笑川脸色已不似人色,看见贺兰悠的目光,他一脸惊骇,嘶声道:“别……别……”

我看见他胸口血色殷然,想必贺兰秀川临死前,也赐了他一记,所以他无法飞跃上崖。

贺兰笑川汗落如雨。

贺兰悠只是漠然,一言不发。

看也不看,抬手一划。

血花溅起,双臂全断。

贺兰笑川惨嘶着翻滚下去,瞬间被暗河吞噬。

无论qíng不qíng愿,这对生前争斗不休的兄弟,终究葬身一处。

一声悲啸,雪光一闪,我一抬头,看见雪狮飞身纵跃,如白线一抹,跃下孤崖。

它……去了也好。

此时我手上压力略减,撕裂般的疼痛仍在,但已不至于有立时断裂之虞。

看着贺兰悠,我颤声道:“试着归拢你的真气好不好……合我二人之力……你可以上来的。”

心中一片惨然,是的,借灵丹之助,贺兰悠也许能将最后一点真力聚拢,抗过暗河之力上得崖来,可是这么穷尽全力的最后一施展,他功力根基便再也保不住,从此全毁,灵丹只能保他不死,从此他却只能是废人了。

贺兰悠何等人,他自己定也是知道的。

他却对我的话听而不闻,只是仰头看我,许是临近死亡,平日里迷离幽魅的目色在这一刻看来分外清明,目光纯净如黑色琉璃。

暗黑背景里,武林君王颜色如花,依稀当年那抬首间对我一笑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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