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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倾天下(82)

“你心思缜密,处处预留先机,你耗费这一周折,也不过是为了我心有歉意,一时疑不到你头上,即使事qíngbào露,我也会因为你曾经的好意而放弃追索。”

“在紫冥宫,你及时出现,是怕我们落入贺兰秀川手里,阻拦了你的计划,你算准了时间,要利用我们的到来,趁贺兰秀川三日散功的时机,再bī他一bī。”

“而据调查,贺兰秀川之所以会散功,走火入魔未必是真,擅自练失去下部的不破拈花秘诀导致真气走岔才是真,当然,有人推波助澜也功不可没,比如,献上指诀却又bào毙的功臣,比如,那个指使他献上指诀的人。”

“这散功期不同寻常,若妄动真气,后患无穷。”

“你是怎么bī得贺兰秀川不顾散功后患,无论如何也要抢先出手的?”我微笑,目光与心却冻结如冰:“你是以我为饵,对吗?”

“你巧妙的让贺兰秀川知道,他念念不忘的秘诀,我可能知道下落,所以他拼着去了半条命,也要留下我。”

“而你知道我从山庄出来,手中定有法宝,你想要的,是我们两败俱伤。”

“贺兰秀川人道jian狡,其实他和你比起来,相差不可以以道里计,最起码他自恃身份,个xing又极骄傲,不肯为了外物折节并违背自己的原则,所以他中了我的毒,也就放过了我,不屑于再倾全宫之力qiáng留我。”

懒懒向秋香色锦袱上一靠,我仰头看贺兰悠,这个绝世风华的男子,任何时候都温柔优雅如玉如水的男子,他的心,却不是玉般润洁水般柔和,而是深沉叵测,暗cháo汹涌的海,变幻流动,步步惊心。

“贺兰悠,后面说的这几句,都是我的猜测,你可以不承认。”

然而我用神qíng明明白白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你,你不承认,也是没有用的。

不止如此,我还要用言语,再铸一把凌厉至寒光暗闪的刀,向他,出刀。

你伤害我,我回敬你。

“你是不是很失望?”我嘴角噙一抹煞气十足的笑,bī视着他始终明媚如chūn的眼睛,说出的话如此锋利,却抢先割痛了我自己,“失望我没被贺兰秀川宰了,报了你的仇?”

贺兰悠终于微微一震,抬眼看我,那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目色里竟隐隐有痛苦之色,“怀素……”

我站起身,黑色双绫掐金菡萏纹的宽大广袖卷起冷冽的风,带得烛火颤抖yù灭,摇动的光影映在贺兰悠明丽的眉目上,打上明明暗暗的yīn影,令他看来,遥远而冷,仿如与我,不似同一红尘中人。

“贺兰悠,令尊死得神秘,临终前身携的指诀下半部又落在俱无山庄主人之手,而山庄又那般神秘势大——你这么聪明,自然想得到,令尊一定是被人见宝起意,夺宝杀人了,对不对?”

“嗯,如此看来,我是你仇人之后呢,你再怎么对我,都是有理的,正确的,符合大义的,哪有人身负深仇却放过仇人?”

我一连声的冷笑着,一声比一声盈满怅恨无奈,“贺兰悠,再说个故事给你听。”

“十五年前,有个老人外出采药,在终南山一处行人罕至的山谷里,发现了一个中年人,这个人当时在一个山dòng里练功,老人见到他时,他正运功到紧要关头,老人见他功法奇异,不敢打扰,便退到一边给他护法。”

转过身,向黝黑天穹,我不去看贺兰悠突然大变的神色,只专心而悲哀的,说我的故事。

“眼看那人神功将成,老人正在高兴,突然dòng外传来哨声,然后迅速被人包围,来人黑衣蒙面,行动快捷如风,老人当然立即阻拦,那些人却不恋战,一触既退,突然又消失个gān净。”

“老人心觉不对,赶紧回到dòng内,果见那人已倒地,老人一直守在dòng口,也不知道那人是怎么中了道的,眼看那人在要紧关头被打断,气血反涌生机将断,不禁可惜。”

“那人自知无幸,便从怀里取出一本无字的书册,要赠给老人,老人心知这东西必是重宝,坚辞不要,那人却笑道:‘拿着罢!’我到这一刻才明白,武学一道永无止境,于此过于偏执妄念,也是入魔。”

“老人只好收下,便问他身世来历,说要为他寻到后人将书册jiāo托,那人却摇摇头,道,我一生痴迷武学,所误良多,临到将死,才悟到为这区区俗世境界尊荣,丢弃了许多更可宝贵的东西,但望我的后人,永远不要步我后尘,被绝世武学所迷,误堕迷障,只需做个简单快乐的人,珍惜他应珍惜的一切,不要像我这样临死方觉得负人良多才好。”

我注目着地面,被烛火映照的,那个纤长的影子,微微颤抖的身姿,只觉得内心悲凉,无有甚于此刻。

那人说完这些话,便推开老人,跌跌撞撞出了dòng,仰天大笑道:“由来英雄只等闲,何年劫火剩残灰,往事流水今去也,回看碧血满龙堆!”

大呼三声:“罢!罢!罢!”就此远去。

我仰起头,遥望天际明月,看那浮云游移如丝,遥想十五年前的一个相似的冬夜,那个英雄末路的绝世男子,带着末世的感悟,解脱的快然,未了的牵挂,却一身潇洒,独自傲然长笑赴死的英风豪气,不由,泪下潸然。

贺兰笑川若在天有灵,可愿见到今日,他的儿子,因为他的生死之谜,导致偏执的恶念,误认仇人,直至造成如今深切而至无法挽回的误会?

※※※

身后,轻微的裂响,好似什么东西碎了,我不回头,淡淡嘱咐:“少教主,下手小心些,这屋里陈设多是珍贵之物,弄坏了要赔的。”

衣袂风声微响,身形一闪,贺兰悠已在我身侧,他难得不再笑,却也没什么愤怒痛苦之色,只是悠悠盯着我,黑色瞳仁光华流转,深深看入我心底去。

他温柔得近乎呻吟的语声响在我耳侧:“不过一面之辞。”

“是,不过一面之辞,”我侧转头,给他一个妩媚的笑容,“你完全可以不信。”

“但是你已经将怀疑的毒种给我种下了,”贺兰悠语音轻轻,犹如怕惊破夜半里chūn意盎然的一个梦,“你如此狠心。”

他的气息拂在我耳侧,chūn风般清甜温暖,纤长的睫毛直似要扫到我脸颊,我目光流转,触及他乌黑如缎的长发,想起彼时初见,马车底钻出的少年,指节如玉的手,和乌光流动的发,抬起脸来微微一笑,霎时绿了江南江北,陌上花开。

那个熟悉的带点害羞带点委屈的神qíng,曾经无数次令我心弦微动,我因此眼底泛起笑意,弥漫在与他共同呼吸的天地间,我不相信他不知道。

突然想起湘王宫火海前,他解下外衣时含义深刻的目光,那一刻的他,是否真的忧心我的安全?是否突然忘记自己的初衷?

真心希望,哪怕有过那么一刻也好。

……

神思迷离,恍恍惚惚。

却有衣袂微响。

负在身后的洁白的手,雪色一闪,无声无息便到了我脉门。

我一震。

寒气锁住脉门,半身僵硬,我被他制住,动弹不得。

怒从心起。

当真是迷魂失心了么,明知道他如此jian狡,竟在他接近时忘却防备。

贺兰悠无视我的怒气,俯身微笑,语气却清冷。

“怀素,我想见见那位老人呢,陪我走一趟吧?”

我低头看了看两人jiāo握的手,“哦,你就是这样征求我意见的。”

贺兰悠笑得越发甜蜜,“怀素,不是我不肯征求你意见,而是,你一向不肯听话,你只听你自己的。”

他笑,目光如针直yù刺到我心底,那光芒中竟带微微怜悯之色,“怀素,你扪心自问,你听过谁的话?你真心相信过谁?我?沐昕?还是燕王?是不是无论是谁,无论谁和你关系有多亲近,无论谁为你付出了什么,你都一定要审视,要怀疑,要调查,要用自己庞大的消息力量,用自己绝顶的聪慧心智,去剖开每一个接近你,对你好的人的心?”

语气如此温柔,语风却凌厉如刀,字字闪着尖锐的棱角,刺入我本已自我怀疑至生痛的内心深处,戮力翻搅,那疼痛yīn寒彻骨,令我浑身忍不住颤抖。

惨白了脸,被说中内心隐藏最深的恐惧的滋味如此难熬,我嘴唇抖颤,只想冲面前这个似乎永远不会被击倒的男子大喊:“不是!不是!不是!”

然而真的不是么?

少年时的yīn影,如此深重盘桓在我头顶,在我以为它早已远去的时候,它却从未离开,并在猝不及防的时刻,露出森森利齿,向我展示它令人绝望的寒冷微笑。

一日不能摆脱它,我一日不能知晓,快乐与幸福的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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