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燕倾天下(96)

绣像侧,漂亮的小篆,“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都缘自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拟歌先敛,yù笑还颦,最断人肠。”

我抬头,泪水倒流进眼眶,一动不动了很久,才缓缓翻过背面。

绣像背面,墨汁淋漓,却是一笔气势沉雄的狂糙:“自送别,心难舍,一点相思几时绝,凭栏袖拂杨花雪。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

“舞絮舞絮,负你今生,且记来生,碧落huáng泉,定不相忘——”

写到后来,字迹已零落潦糙,显见落笔之人,心神已乱。

隐约还见有几个字,写着我女怀素什么的,但笔致软弱,墨迹被不明水迹洇开,我努力了许久,依然无法辨明字迹,只好无奈放弃。

将绣像拿开了些,我害怕我的眼泪湿了娘的像。

有人轻轻递来绢帕,洁白gān净,衬着一双漂亮而稳定的手,我抬手接过,拭了拭眼角,勉qiáng笑着对沐昕道:“来,挡着我,别让我这哭相被不相gān的人见了笑话。”

沐昕轻叹一声,好似突然忘记了地面的脏乱,一掀袍袂坐在我身侧,淡淡道:“想哭就哭吧,这世上,不会有人敢笑话你。”

我吸吸鼻子,哑声道:“我哭什么,难道为这区区几个假惺惺的字就值得哭?那才叫笑话呢。”

心里,却悠悠叹息,是的,我就是为这几个字而哭。

感qíng的事,非关己身,谁又说得清道得明?是以对于娘的痴与怨,我一直保持沉默,那是她的选择,我只能尊重,然而内心里,不是没为她觉得不值过。

如今见到父亲将这绣像与紫冥重宝一起,那般珍而重之的藏在书房密墙,见到娘亲笔绣书的字字缠绵,见到那短短数句被泪痕湮没的字迹,我的不甘与怨恨,好似拥塞的奔泉,突然有了倾泻的出口,尽皆化为淋漓的眼泪,一遍遍滚烫的在心底碾过。

对面,有人轻轻冷哼了声,低低重复了句:“不相gān……不相gān?”

不待我惊愕的抬头去看莫名森冷的贺兰悠,便见他没有笑意的一笑,银袍一挥,宽阔的袖尾带起一阵冷风,立时将正燃着的火堆熄灭。

黑暗与寒冷陡然降临。

一片沉寂中,听得他悠悠道:“既然你不愿意被不相gān的人看着你哭,我便帮你灭了这碍事的光罢!”

纵使光线昏暗,然而我似依旧感觉到他容色里无尽的萧瑟与冷漠,这个一向温暖的少年,此刻于黑暗中,竟周身散发着凛冽的寒气,目光流转如电,竟令我一时失神,忘记了悲伤或愤怒。

令人尴尬的沉默。

却隐隐有奔跑喘息之声传来。

我正想摆脱这尴尬境地,闻声立即站起,扑出门外,却听身侧风声微响,转首看时,却是那病弱的书生,也已与我同时抢出。

不由心中一惊,这书生面有病容,看来甚是孱弱,未曾想到轻功丝毫不弱于人,他的位置在我偏后,却能后发而先至,看来武功还在我之上。

心生警惕,微微向侧移了移,才抬头看去。

这一看便是一呆。

只见夜色里踉跄冲来数人,俱都衣衫敝烂láng狈不堪,看来质地不差的衣袍上,遍布láng藉血迹破口,满面灰尘脏污,前面几人气喘吁吁的互相搀扶着前行,断后两人中,有一人瘸着腿,紧执长剑,时不时后望,另一人捂着左臂,兀自护持着众人前奔。

我皱起眉,直觉那捂臂向我的方向前冲而来的中年男子看来颇为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正在思索,却听身侧那书生轻轻咦了一声。

与此同时,呼叱声传来。

我凝足目力远远望去,便见那逃奔的几个人身后里许,缀着一队兵士,足有百人之多,我一看见那圆盔红缨,顿时一怔。

是朝廷的军队。

自李景隆退守德州,被父亲打跨了信心的国公爷一时没了cao刀上马屡败屡战的勇气,仗着德州坚城足粮,蛰伏不出,除了派出斥候部队例行巡视打探外,很少将大部人马派出城来,那今天遇见的,到底是有规模的斥候部队,还是偶然出外执行任务的兵马?

很显然,这几个人正在被南军追杀,照理说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只是……我沉吟着,焉知不是敌人的苦ròu计?

不过,可没人知道我们会在此时出现在这破落祠堂啊。

再说,什么样的南军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追杀驱驰直至北平城外?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很快那些人已经冲到我近前,这厢将对面人容貌看得分明,我脑中灵光一闪,有个名字脱口yù出:“刘……”

白影一晃,电般的速度,掠过我身侧,带起一阵刺骨的寒意,我转头,看见沐昕抿紧嘴,已经直直掠到那男子身前。

那人一路护持着手下奔波,十分疲乏,jīng神已至qiáng弩之末,看见有人过来,也不辨是谁,直觉的举剑便刺。

剑光寒气森森,当头戳下。

沐昕神色平静,伸手轻轻一托,已托住那人手臂,再不迟疑,手指连点,已点了那人数处大xué,流淌不止的血势立时缓下。

嚓的一声撕下一截衣袖,gān净利落的替他缠好。

一系列动作迅捷至令人眼花缭乱,待得那本已因为受伤而反应迟钝的男子抬起头来,沐昕已经把他照应完毕。

那男子目光一接触沐昕的脸,立时呆住。

饶是那般坚毅如铁的人,也不禁心神激dàng,颤抖了嘴唇,半天才唤出支离破碎的一句:

“公子!”

“公子!”

那几个láng狈带伤的人齐齐惊喜着呼唤了出来:“公子!你叫我们找的好苦!”

那男子回头看看激动的众人,又看看沐昕,忽地啪的单膝一跪:

“刘成见过公子!”

我站在一侧,顿时恍然,我说怎么这么眼熟,这不是当年西平侯府里那个舅舅一呼唤就会立即神奇冒出来的侍卫总管刘成叔叔么?他如何会来到这里?听口气,他和他带来的这些人,是来寻找沐昕的?

沐昕立在冬夜的寒风中,澄澈如水的目光缓缓在侯府的这些家将们的身上掠过,越发寒洌胜冰,语气却是温和的,轻轻搀起刘成道:“刘叔不必多礼……哦,方叔也来了……各位都请起,这是怎么回事?”

刘成正待回答,沐昕突然抬头看向前方,目光一凝,冷冷一笑道:“且莫叙旧,还有客未招待呢。”

忽转头对我道:“怀素,这些兵敢追到这里,真当我北平无人了,今日,必要他们来得去不得。”

我颔首,对突然目she惊喜之光看向我的刘成点点头,笑问沐昕:“你可是有了计策?”

沐昕虽然人品比我好些,但也素来是个护短的,他的家将被李景隆手下千里追杀láng狈至此,他怎肯善罢甘休?

当下果不出我所料,他点了点头,轻声道:“刘叔,方叔,还须得再委屈你们一会……”

※※※

祠堂东侧里许地,是一处山林之地,夜色里,西平侯府家将刘成,方一敬,以及几个手下,被追杀得慌不择路,跌跌撞撞相互扶着,闯进了林内。

夜色如墨,接近天际的远方更是深黑一线,不多时,却有团团huáng烟自地面升腾而起,渐渐遮蔽了那一方暗色。

近百骑士,马蹄声滚滚,呼叱连连而来,风将那些人的对话,清晰传到密林中静伏的人耳中。

“奶奶的,那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呢?逃哪去了?”

“郑百户,您老看,地下的脚印。”

“逃林子里去了?那有个鸟用?就这点大的林子,咱们一撒开一围,还不是瓮中捉鳖。”

“嘿!几个受伤的人,累也快累得半死了,用得着这百多号人如临大敌的围着?传出去,怕不给老杨他们笑死!”

“百户,那几个人武功不低,得防着他们出yīn招儿……”

“崔总旗,不是兄弟说你,你也小心太过了,就这么几个半死的人,咱们百多号弟兄,还不是手到擒来?兄弟们追了这一路,也够辛苦了,早抓了人早jiāo差,就这么着,你带着你旗中的人快去快回,我和余下的人在这等着!”

林外士兵轰然应声,我皱了皱眉,对沐昕做了个手势。

他指指自己,回我一个坚定的竖劈。

我点点头,听着那些人进林的声音,脚步杂沓的近了。

心中默默数着,一步,两步,三步……

指尖一弹。

yīn磷丸化为乌光向着枯叶树枝堆积一起的前方地面she去,早在半空中,便已因摩擦而生出幽幽蓝火。

啪的一声,丸落于gān燥的枝叶之上,立时呼的燃起熊熊火光。

我指尖再弹,白色粉末凝成一团,she入火堆。

微蓝的火光立时微微发了淡红,只是不甚明显,烟气甚为浓烈,立时映出了刘成,方一敬等人的身影。

上一篇:帝凰/沧海长歌 下一篇:凤倾天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