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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倾天阑(67)+番外

“不会。”景泰蓝摇头,“冬天没有呀。”

“如果你在冬天要吃,厨师拿不出来,你会不会杀人?”

“为什么?”景泰蓝瞪大眼睛,“冬天没有呀!”

同样一句话,他后一句的语气十分惊讶。

不是不认为,而是根本就觉得不应该。

不认为,还有可能动摇犯错,不应该,那是从根本道理上的杜绝。

“一个告诉他,便可以不再犯错的道理,为什么不告诉他,而选择让他失去选择的权利?”太史阑抬头问容楚,“你们把他当人看了吗?”

容楚无言以对。

然后他发现,桌上没菜了……

“给国公上燕窝鸭子明炉火锅,罐煨山jī丝红白火腿。”太史阑抱起景泰蓝,吩咐侍女。

容楚的小眼神又沉了下来,太史阑不理他——有病,帮你守住你们尊贵的习惯,有什么不好?

她只有兴趣打破景泰蓝的枷锁,以及她自己的。

殊不知容楚最恨她的就是这一点——为什么不尝试打破我?嗯?

“还要吃香椿……蛋……蛋……”景泰蓝不舍地抓着桌边,屁股赖得远远。

“吃多不消化。”太史阑命侍女抱他走。

“不要!不要!”景泰蓝忽然尖叫起来,小腿拼命蹬侍女肚子,“要吃!要吃!”

“没了,去背书。”太史阑示意侍女不要理他,继续走,景泰蓝尖叫,伸手去薅侍女头发,抓在手上狠狠地扯,“不要——不要——”吼得惊天动地,侍女被抓得眼泪汪汪。

他一向乖巧,这还是第一次发脾气,一发就近乎歇斯底里,少见的狂躁。太史阑怔了怔,忽然发现自己犯了错。

她一直以来调教他,是让他“接受”,但从未注意过,这小子对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不容拒绝和抢夺。

以他的身份来说,会有这种毛病并不奇怪,或者也该有这种毛病,可是太史阑看着景泰蓝毫不容qíng拉扯侍女头发的小爪子,火蹭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吸了口气,她没有发火,过去按住景泰蓝乱挥的爪子,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景泰蓝,听我说,香椿很难得,附近都没了,你放开她,想吃也要等到明天。”

“不要!不要!”景泰蓝根本不听她说什么,乱蹬乱抓,“香椿!香椿!”

“景泰蓝!”太史阑冷喝,去掰景泰蓝的手。

小疯子此刻脑子里只有“东西被抢”一个念头,谁挡谁就是他敌人,立即灵活地向后一缩,他手里还抓着他的小薄瓷碗,抬起来一挥一挡。

“啪。”

清脆的破裂声盖过尖叫吵嚷,景泰蓝抓着半边破碗,不动了。

侍女张着嘴,一脸惨白。

容楚忽然飞快地掠过来,一把夺过景泰蓝手中的半边瓷碗,景泰蓝傻傻的,也不晓得动弹。

太史阑捂住额头,不动。

“我看看。”容楚口气难得有点焦灼,伸手去掰她的手。

太史阑想避让,头晕眼花的哪里抵得过他的力气,手一让,一股鲜血顺着额头缓缓流了下来。

鲜红的血迹自光洁的额头蔓延,一缕黑发蔫蔫地被泡软。

景泰蓝眼睛瞪得不能再大,乌黑的瞳仁里,渐渐弥漫上血色和无限惊恐。

他似是想扑上前,又似是想逃避,张开双手不知道该gān什么,身子大力向后一仰,砰一声后脑撞到抱住他的侍女的下巴,侍女痛呼,他却好像全无感觉。

太史阑张开眼,正对着景泰蓝的眸子,看见孩子的巨大惊恐。

她原本不想吓着景泰蓝,此刻忽然觉得,让他直面她的流血,也好。

但她也不打算矫枉过正,往后一倒装被打死好加深印象——教育也有其限度,任何时候都不该给孩子种下恐惧的种子。

她注意力都在景泰蓝身上,没注意到容楚的眼神。

或许容楚自己这一刻都没注意,他看着那道并不算大的伤口时,眼神竟然是焦灼的。

“来人!”他道,“快拿药箱来……”

他的话被太史阑止住。

她松开手,面对景泰蓝,景泰蓝捂着眼睛拼命向后扭身子,太史阑从侍女手中接过了他。

景泰蓝一落到她怀里,僵硬绷紧的身子忽然就软了下来,放下挡着眼睛的手,惊惶地仰望她的伤口,伸出小肥手试图去堵住流血的伤口。

伤口本来要停止流血了,给他这么一碰,顿时又绽出鲜血,容楚想阻止,太史阑用眼神阻止了他。

景泰蓝惊慌地发现,自己堵不住流血,眼泪忽然就一串串滚落了下来。

只是瞬间,长而翘的睫毛上便雾蒙蒙挂满晶莹的水珠,他开始抽噎,“你要死了……你被我杀了……”

“景泰蓝。”太史阑将头搁在他小小的肩膀上,“不,我不会死。”

“真……的……吗……”

“我不会死。”太史阑道,“但是如果伤口往下一点,到达眼睛,或者往上一点,刺入太阳xué,或许就真的会死。”

景泰蓝激灵灵打个寒战,眼底有庆幸也有畏惧。

“你记住。”太史阑缓缓道,“人的生命可以很qiáng悍,也可以很脆弱,痨病鬼可以咳喘着活几十年,壮汉却可能因为一拳而倒毙。但无论如何,生命只有一次,所以,尊重它。”

景泰蓝似懂非懂地望着她,沙哑着嗓子道:“她们说我可以杀……”

“刚才我有没有错?”

“没有……”

“那么你觉得你做得对吗?”

“不对……”声音小如蚊蝇。

“你让无辜的我流血了。”太史阑道,“以后还希望发生这样的事吗?”

“不……不……”景泰蓝大头乱摇,看得太史阑头晕。

一双手在她身后轻轻扶住了她,芝兰青桂香气淡淡,是容楚。

太史阑身子有点发软,也懒得挣扎,向后靠了靠,依在容楚的胸膛上。

嗯,娘娘腔看起来不咋qiáng壮,但这胸口倚着还是挺舒服的,太史阑眨眨眼,想着难怪那许多女子,贪恋男子宽厚的胸,男人给予的包容和保护感,会让再坚qiáng女子的心,也瞬间沉溺,恍惚间似寻到港湾。

容楚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将她揽得更紧了些。

“景泰蓝。”太史阑抱住那孩子小小软软的身体,在他耳边轻轻问,“告诉我,你很讨厌失去,是吗?”

景泰蓝身子忽然大大一震。

他抬起眼睫,泪痕未gān,眼神里惊恐初去,又泛上因世事凉薄导致的黑暗。那黑暗突如其来,遮蔽他的明亮,他像是被一支真相的箭击中,泛出满目的伤。

第64章 我想你要我(4)

太史阑按着他毛茸茸的脑袋,将他贴近自己,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有人曾抢去你爱的东西……是吗?”

景泰蓝僵僵地坐在她腿上,愣了好半晌,忽然一头撞入她怀中!

他扑得如此用力,像要将自己揉进她的胸中,在她的怀抱里撞散自己,或者撞散他幼小心灵里,长久以来一直无法承载的沉重。

几乎太史阑在感觉到他撞过来那一霎,就觉得下巴一凉。

那是瞬间飞溅的泪水。

身后的容楚动了动,似乎要挡住那一撞,然而最终他停住,只是将太史阑扶得更用力了些。

“我的狗狗……”景泰蓝在太史阑怀中辗转,没有痛哭,然而每声呜咽都是山间最幽咽的泉,属于孩童无法自救的悲伤,“她杀了……”

“小宝儿……陪我玩……她杀了……”

“翠翘……教我练身……她杀了……”

“我的玩具……她都烧了……”

太史阑胸口渐渐冰凉,被泪水一层层浸湿。

触及肌肤的那处布料,承载的不是泪水,是一个坐拥天下、人人以为必然幸福无伦的孩子,曾经最绝望最寂寥的失去。

他是那宫廷的主人,是天下的主人,是万物的主人,然而那个小小的主人,坐在景华殿高阔的藻井下,赤脚贴着冰凉的金砖,一遍遍听着那些属于他,爱过他,他也爱过的人和物,离去的惨呼和呜咽。

从此他憎恨失去,并因此不敢再爱。

因为幼小的心,渐渐知道,他爱了,喜欢了,在意了,便会有一双冰冷的手,一个冰冷的声音,夺去那些温暖的、美丽的、可爱的一切,让huáng金龙座冰冷的把手,告诉他什么叫——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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