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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权(232)+番外

沙包那一侧,赫连铮始终没有多走一步,没有出面和凤知微打招呼,他将手按在沙包上,没有听身后佳容絮絮叨叨,只怔怔听着她离去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多听一刻,也是好的。

这一生所有人都在经历离别,长亭短亭,依依相送,他多少次对此嗤之以鼻,到得此刻才明白原来文绉绉的书果然没文绉绉错,那别,黯然销魂。

销魂到一生无惧的他,竟然此刻迈不出脚步,去坦然从容和她告别。

他怕自己看见那双眼睛,便将哀求她留下的话脱口而出,他不怕自己收获失望的答案,他只怕他不够自觉令她为难。

他将手指狠狠抠进了沙堆中,粗砺的沙石在掌心间碎成齑粉的同时,也将掌心磨破,火辣辣的痛里,一直沉甸甸压着离别yīn霾的心似乎得了一份纾解的痛快。

月色升起,星光渡越,糙原至尊的王,将头抵在沙堆上,无声辗转。

他身后,佳容闭了嘴,将他的背影,长久怔怔望着。

月色拉下长长的孤凉的影子,远处石山上有落单的láng在凄越的嚎叫。

有人等在他身后,他却觉得世间只剩了他一人,在那样彻骨的冷和孤寂中,一遍遍告诉自己。

明日。

她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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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熙十五年元月,一个消息伴随着新chūn的喜庆,亦如鞭pào烟花一般在天盛疆域之上绽开,绽出天盛全国上下,一片腾跃的欢喜。

金銮殿上天盛帝正在元宵大宴,姚大学士将喜报递上,老皇欢喜的当即站起身来,哈哈大笑。

“国士不亡,天助我天盛也!”

消息传到青溟书院,青溟书院的学生们当即凑份子,买了一间屋子的烟花,在书院门口放了三天三夜,害得看门的老头扫了七天,每天早起扫地都要骂一句:“害死老子了!早知道当初就不放那小子进门!”

消息传到南海,颠倒醉乡几个月的燕家家主立即从酒乡里醒了过来,抱着那封信怔怔流了半晌泪,一迭声的命人给打点行装,马蹄踏踏,直奔帝京。

震动的不仅是朝野,人流如织的帝京通衢大道,人们奔走相告。

“白头崖之战最大功臣,传说中力战而亡的魏副将没死,他还活着!”

茶楼酒肆,到处坐满了津津乐道的百姓和士子,大口大口喝着茶水,口沫横飞大谈魏副将如何“杀敌三千身陷敌营”,如何“智破敌军威武不屈”,又如何“披发城头慨然骂敌”最后如何“誓死不屈毅然跳楼”。

百姓们谈论着万军阵前魏大人被俘上城,无耻的大越意图以大人要挟天盛退军,大人城头悍然一跳,碧血丹心照汗青。

说的人意气雄壮,自己被感动得泪光闪闪,听的人张大嘴巴,满眼里都是崇拜爱戴。

“……魏副将被五花大绑押上城头,钢刀架颈夷然不惧,红头发huáng眼睛的大越主帅在城楼上叫嚣,只要魏副将跪下来磕个头,就将他延为上宾,许他一世荣华富贵,这分明是要羞rǔ我军,我们的好魏将军,呸的一口唾沫吐过去……”

“好脏!”有人忍不住喃喃一句。

人群齐齐怒目而视,那不识时务的小子缩缩头,闭嘴。

“……吐到大越主帅脸上,大骂,尔等蛮荒边贼,胆敢犯我天盛天威,还不赶紧引颈受死!弃械投诚!”

“白痴啊,自己被俘虏了,要人家投降?”

还是刚才那小子,他身旁一个少年,微笑着拍拍他的肩,道:“世人都是这样,说得好听叫一厢qíng愿,说得不好听,叫自我假想。”

“你两个什么玩意?”有人看不过眼这两个冷嘲热讽的,跳过来大骂,“莫不是大越探子?”

“啊,莫误会莫误会。”温和少年连忙抱拳,“我这兄弟脑子不好,各位继续,继续。”

脑子不好的兄弟yù待跳起,被他一脚踩在袍角。

“算你识相!”

“……大越主帅恼羞成怒,要在城头上将魏副将千刀万剐,打击我军士气,魏副将爬上蹀垛,双臂一振,牛筋绳寸寸断裂,他铜铃似的大眼闪着愤怒的怒火,雄壮宽阔八块胸肌的胸膛担起沉没的日月,他对着朗朗青天浩浩大地,举拳高呼‘儿郎们!生死不足畏!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冲啊——’,大越敌军被魏将军的焕发英姿震得拜倒在地,颤栗不敢动,魏将军回首轻蔑的看他们一眼,毅然纵身一跳——”

“啊——”百姓们开始落第一百三十七次泪。

“啊!人生自古谁无死,西出阳关无故人,一个huáng鹂鸣翠柳,轻舟已过万重山!”

桌子旁那脑子不好少年埋头桌上,肩膀耸动,旁边那个淡定喝酒,仔细看手却有点抖。

“好诗……好诗……好将军……好将军……眼如铜铃……八块胸肌……”脑子不好的那个,颤抖着手,挣扎着去够茶壶。

“喂你在gān嘛?”众人本就盯着这两个异类,此时看见那肩膀耸动的家伙,一开始还以为是在哭,但是他偶一抬头去够茶壶时,脸上哪里有泪痕?眉梢眼角笑意未去,敢qíng是在笑?

百姓们愤怒了。

百姓们为魏将军不平了。

百姓们纯洁美好的qíng感,绝不能被这两个轻狂薄凉小子如此践踏。

如此义薄云天闻者落泪见者伤心的铮铮事迹,这两人居然无动于衷大肆嘲笑?是可忍孰不可忍!骂我爹可忍不为魏将军哭不可忍!

“揍他们!”

一呼而万人应,满酒楼沸腾起来,无数人翻过凳子跳过桌子窜上柜子捋袖子脱鞋子奔向那两个倒霉蛋,jī蛋花生米茶杯口水满天飞,两个倒霉蛋见势不好,哗啦一声翻倒自己的桌子,抱头向桌子底下一钻,蹲那里不动了。

无数双脚蹬进来,两个倒霉蛋身上一堆好大脚印子。

正打得不可开jiāo,远远传来一声呼喝。

“忠义侯魏将军回京啦……大学士率满朝文武全体郊迎……快去看啊……”

唰一下人跑得jīng光。

“咦。”桌子底下俩倒霉蛋蹲着,脑子不好的那个问另一个,“不是明日才郊迎你吗?咱们从驿站里偷溜出来,他们接的是谁啊?”

另一个还没回答,思索着刚才那声呼喝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

随即便看见一方月白色袍角,停在了自己面前,一人弯腰伸过手来,掌心洁白如玉。

含笑的声音响起。

“自然是来接你。”

第二章 对酌

桌子底下两个人,他的手却准确的伸在一人面前。

那人抬头,有点乱的长发下,一双眸子秋水濛濛,属于凤知微的眼睛。

她身旁先前笑得抽风的那个,有一双刀锋般的眼睛,自然是来京述职的华琼。

两人提前一天到了帝京,因为礼部通知,明日文武百官将代天子亲迎魏知,没奈何只好在驿站先等,百无聊赖的两个人,趁宗宸在炼药顾南衣在给顾知晓洗澡,溜进城喝酒,不想在酒楼听见这么一场jīng彩的说书,还险些挨了一场揍。

有人解围总是好的,只是解围的那个人……

华琼垂着眼,心想考证宗宸医术的时辰到来了。

凤知微缓缓抬起头,目光在那莹白如玉的指尖上掠过,一直看到绣青竹暗纹的月白色衣袖,她那神qíng平静带笑,略带疏离,宛然便是当初南海,当着他人面和宁弈相对之时的qíng状,毫无异样,就连近在咫尺的华琼,也没能找到任何特别之处。

片刻后,她笑笑,伸手,将自己的指尖搁在了宁弈的掌心。

宁弈立即伸手一握,轻轻用力,凤知微从桌底爬出。

两人目光相遇,凤知微当先向宁弈展开很官场的笑容。

“殿下也抵达帝京了?呵呵。”

“只比你早一日。”宁弈莞尔。

两人相视而笑,都笑得月朗风清,相隔一年的时间和空间,帝京七日的惊心仇恨,两条人命的血迹淋漓,这一刻似从未存在过。

华琼松一口气,自嘲的笑道:“哎,没人管的可怜人,只好自己爬出来咯。”

三双手同时递给了她。

宁弈,凤知微,还有一双手。

那双手出现得很突然,像是从空气中凭空生出,手指还有些颤抖。

华琼盯着那双手。

没有养尊处优的皇家富贵,不算白,也不算纤长,拥有年轻的紧绷的肌肤,手心里有一道浅浅的半圆形疤,那是小时候给他娘送烘炉,被烘炉铁环不小心烫伤的,中指指节上有一道切痕,那是带他爬树见老娘时被树枝割破的。

那双手太熟悉,熟悉到她曾亲眼见证那手从七岁稚嫩小手长成如今男儿稳定的手掌,熟悉到她夜夜梦中都曾执着那手,和手的主人互诉衷肠,却在醒来后泪盈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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